江隱的腳踩進泥里,鞋底撕開一道濕痕。他沒停,左臂的黑紋還在搏動,像有東西在皮下爬行。風從荒林深處吹來,帶著鐵銹味。他知道那是血,還沒干透。
他把短刀插進腰帶,蹲下,手指劃過風爪狼的頸側傷口。血已經冷了,皮毛下的肌肉還繃著。剛才那一擊,刀鋒切入喉管,血噴在臉上時,他使出了“流螢三刺”——三連刺,快、準、收。不是他想的,是身體自己動的。
他閉眼,舌尖頂住上顎。那招是原主練的,為了在某個人面前露一手。記憶碎片撞進來:竹林、劍影、一個背影站在晨霧里。他沒看清臉,但胸口突然悶了一下,像被什么壓住。
黑印燙了。
左臂一縮,黑紋猛地收緊,識海轟然炸開畫面——
石柱,鐵鏈,少年被吊在半空。火焰從脊背燒上來,焦肉味混著咒語。一個穿灰袍的老者站在火盆邊,手里捏著符紙:“殘根不配存世,淬體火煉脈,廢了正好喂狗。”少年慘叫,聲音撕裂,火焰順著經脈鉆進靈根,蛛網般的裂痕被火線一寸寸灼斷。
江隱猛地睜眼,喘氣。
畫面消失了。但左臂的黑印還在震,像吃飽了,又像在警告。他知道剛才那一幕不是幻覺,是黑印吞了狼魂后,順帶扯出了原主的記憶。那火,那痛,是真實發生過的。
他抬手,摸了摸左肩。那里有舊傷,深得能摳出灰燼。
“原來你是這么活下來的。”他低語,聲音啞得像砂紙磨骨。
他站起身,走到狼尸旁,一刀剖開顱骨。腦漿混著血流出來,他伸手進去,指尖觸到一團微弱的光。那是魂魄殘片,淡得像霧。他剛碰到,黑印就動了,皮膚下的黑紋一縮,那團光直接被抽走,順著指尖鉆進血管。
暴亂的能量沖進識海,像碎玻璃在腦子里攪。江隱咬牙,膝蓋一彎,單膝砸進泥里。經脈像被火燙過,靈力亂竄,撞得五臟發顫。但只過了幾息,黑印開始碾那股亂流,黑紋一圈圈轉,把狂暴的魂力壓成細流,緩緩注入靈根。
一絲裂縫,又合上了半分。
他喘著,手指摳進泥里。煉氣一層的瓶頸,松了一線。
“不夠。”他吐出兩個字,站起身。
野獸的魂太弱,撐不死黑印的胃口。它要更強的,帶痛的,帶恨的。他能感覺得到——黑印在催,在等,像餓極的蛇吐信。
他往林子深處走。
瘴氣開始濃了,地面從泥地變成焦土,草木枯黑,像是被火燎過千百遍。遠處有低吼,斷斷續續,夾著骨頭碎裂的聲響。他貼著巖壁靠近,伏下身。
前方空地上,兩具尸體倒在血泊里。一個胸口塌陷,另一個頭顱被撕開,腦漿灑了一地。旁邊站著一頭影鬃獸,三階妖物,鬃毛如鐵刺,口鼻滴著血。它正撕咬其中一具尸體的胳膊,咔嚓作響。
江隱屏住呼吸。
那兩個是人,穿粗布法衣,腰間掛著儲物袋。散修。他們剛才還在打,一個想搶另一個的妖核,結果被影鬃獸撲出來,三招內全廢了。
妖獸吃完,甩了甩頭,轉身鉆進巖縫,消失在黑霧里。
江隱等了半柱香,才起身。他走過去,蹲在尸體旁。黑印突然劇烈跳動,左臂像被烙鐵燙了一下。他低頭,黑紋正一寸寸往外爬,像是聞到了什么。
他伸手,按在那具頭顱破裂的散修心口。
黑印動了。
皮膚下的黑紋猛地繃直,像根針扎進尸體。一瞬間,江隱腦中閃過畫面——
夜,山道。兩個散修并肩走,一個懷里揣著玉符,低聲說:“外門考核落選,回不去宗門了,只能來裂淵碰命。”另一個冷笑:“云岫門的棄子,活著也是喂獸。”話音未落,影鬃獸從巖后撲出,利爪撕開胸膛。臨死前,那人手一松,玉符掉進血泊,上面刻著“云岫外門”四字。
畫面斷了。
江隱收回手,呼吸沉了下去。他低頭看那玉符,沾了血,但字跡清晰。云岫門?那不是原主想拜的宗門?怎么這人會被當棄子扔進裂淵?
他沒多想,伸手將兩具尸體的心口都按住。黑印徹底活了,黑紋如活蛇游走,直接刺入尸體,開始吞噬殘魂。
暴亂能量比狼魂強十倍。識海像被雷劈,記憶碎片亂撞——有哭聲,有火光,有女人喊“別燒我孩子”,有鎖鏈拖地的響。江隱牙關咬裂,血從嘴角流下,但他沒松手。
黑印在碾。
黑紋一圈圈轉,把混亂的魂力壓成靈流,一縷縷注入經脈。靈根震顫,原本卡在煉氣一層的屏障,像被鑿開一道縫。靈力開始往里擠,緩慢,但確實在動。
他盤坐下來,閉眼調息。
半個時辰后,他睜眼,瞳孔深處有紅絲一閃而沒。左臂的黑印退回到小臂,安靜下來。但皮膚下的紋路比之前深了,像刻進去的。
他站起身,把玉符塞進懷里。又從尸體上搜出兩枚銅錢、半塊干糧、一枚低階妖核。他把妖核捏碎,吞下內核的靈液。味道腥苦,但靈力確實補了一點。
他抬頭,看前方。
裂淵的入口就在三里外,黑霧翻涌,像張開的嘴。他知道不能再往里走,現在的他進去,就是送死。但他也清楚,以后必須去。
黑印需要魂,越多越強。野獸不夠,人更好。尤其是那些死得慘的,魂里帶恨,帶痛,帶不甘——那種魂,黑印吃得最歡。
他摸了摸左臂的黑紋,低語:“要活,就得搶。”
風卷起枯葉,打在他臉上。他沒動。
遠處傳來一聲獸吼,低沉,帶著回音。他轉身,朝反方向走。天快黑了,他得找個能躲的地方。傷還沒好,靈力也耗得七成,再遇妖獸,不一定能活。
他走得很穩,腳步踩在焦土上,沒留下深印。
走到一處斷崖下,他停下。巖壁有個凹處,勉強能遮身。他靠進去,從懷里摸出那柄短刀。刀身烏黑,沒名字,但握在手里,像老朋友。
他抽出刀,用袖子擦刀面。
血已經干了,但刀紋里還卡著一點肉屑。他用指甲摳出來,扔掉。又把刀刃抵在膝蓋上,慢慢磨。石頭和金屬摩擦,發出短促的刮響。
磨了十下,他停下。
刀鋒映出他的臉——蒼白,瘦,眼窩深陷,嘴角有干血。他盯著自己,忽然舔了舔唇邊的血漬。動作很慢,像野獸在試味。
他把刀收回腰帶,閉眼。
黑印在皮下輕輕跳,像心跳。他知道它沒吃飽,也不會飽。它要一直吃,直到他能站到最高處,把那些燒他、踢他、罵他“殘根廢物”的人,一個個按在地上,撕了魂,喂它。
他沒睡。
靠在巖壁上,手一直按在左臂。黑紋偶爾動一下,他就睜眼,確認還在。
半夜,風停了。
他忽然睜眼,手猛地按住左臂。
黑印在發燙,不是餓,是預警。
他沒動,耳朵豎起。
三丈外,枯枝斷了。
他緩緩抽刀,貼地滑出三步,伏在陰影里。
一個人影從霧中走出來,搖搖晃晃,胸口插著半截斷箭,血一路滴。是散修,還活著,但撐不了多久。他嘴里念著什么,聽不清,像是求救。
江隱沒動。
那人踉蹌幾步,撲倒在離他五步遠的地方。手在地上抓,想爬。嘴里擠出幾個字:“救……我……”
江隱盯著他,手指在刀柄上收緊。
黑印在跳,越來越燙。
那人忽然抬手,從懷里掏出一塊玉符,舉起來,聲音斷續:“云岫……外門……帶我回去……我有功法……秘傳……”
玉符在月光下泛青光。
江隱緩緩起身,一步步走過去。
那人眼中燃起希望,伸手:“救我……”
江隱蹲下,手按在他心口。
黑印猛地刺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