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隱扶著陳礫走出荒山結界,腳步未停,但左臂的黑印突然一燙,像是被針尖刺入。他停下,回頭。那具伏在尸堆中的“尸體”仍一動不動,可方才指尖點太陽穴的動作,已在黑印中留下一道微弱的魂紋軌跡——那是記憶封印的觸發印記,只有執行過命格嫁接術的人才會留下。
他將陳礫靠在巖壁,低聲道:“別動。”隨即轉身,步伐輕得如同踏在刀刃上。荒山寂靜,殘魂散盡,唯有風卷著灰燼貼地滑行。他蹲下,刀尖挑開那人身上的破衣,露出腰間一枚暗青色符牌——云岫門靈胎司執事令。
執事猛然睜眼,瞳孔縮成一線。
江隱左手按上其額頭,黑印暴震,如鐵鉗般鎖住對方識海。那人喉頭滾動,體內響起細微的碎裂聲——自毀禁制正在崩解。江隱冷聲:“我說過,你說,或者我挖。”
那人嘴角抽搐,吐出一口黑血:“你……已經晚了。”
“什么晚了?”
“她不是她。”執事咳著血沫,聲音斷續,“命格……被換過。三年前,謝無塵親手把妹妹的命格嫁接到她身上,她只是容器……活體容器。”
江隱指尖一緊,黑印壓得更深:“說清楚。”
“青玉簪……是鑰匙。”執事眼神渙散,“插進命格紋路,就能鎖住流轉。你拿走的那半塊……本是一對。她戴著的那半截,連著命格池的根脈。拔不掉,也毀不了……一動,命格就崩。”
江隱沉默片刻,從懷中取出那半塊青玉簪。玉質溫潤,斷裂處如閃電劈開,與記憶中蕭晚發間的殘簪完全吻合。他盯著它,指腹摩挲斷口,冷光在瞳底一閃。
“你看過她?”他問。
執事點頭:“我在池底值夜。她被鐵鏈穿過琵琶骨,沉在靈胎液里。長發散開,青玉簪還插著……像祭品。”
江隱左臂黑印忽然劇烈跳動,識海翻涌。他咬破舌尖,血滴落掌心,隨即以血為引,催動溯魂之力,強行侵入執事殘魂。
畫面炸開。
幽暗水池,泛著淡金色的命格符文,液體如活物般蠕動。蕭晚赤身沉于池底,雙目緊閉,長發如藻類漂浮。鐵鏈從四面八方貫穿她肩胛、腰肋、腳踝,深深嵌入池壁石縫。她發間,半截青玉簪靜靜插著,簪頭幽光流轉,與池底符陣共鳴。
江隱瞳孔驟縮。
畫面再轉——謝無塵立于池邊,手中捧著一枚晶瑩命格玉符,低聲念咒。玉符碎裂,化作流光注入青玉簪。簪身一震,蕭晚身體猛然抽搐,一縷極淡的命格絲線從她眉心被抽出,反向纏上謝無塵指尖。
“百魄歸元,命格嫁接。”謝無塵輕語,“以凡軀承天命,以血肉養靈胎。她活著,就是最好的祭壇。”
畫面戛然而止。
江隱猛地抽手,喉頭一甜,一口血涌上唇角。黑印在左臂下劇烈震顫,緞帶邊緣竟浮現出極細微的金色裂紋,像是某種封印正在松動。他喘息兩聲,抬手抹去血跡,眼神卻比之前更冷。
“你們……把她當藥引?”他問。
執事笑了,笑聲嘶啞:“不止是藥引。她是命格樞紐。沒有她,靈胎池十年內必崩。謝無塵需要她活著,但不能醒。醒了,命格就會反抗。”
江隱盯著他:“你為什么沒殺她?”
“我殺不了。”執事搖頭,“青玉簪認主。外人觸碰,立刻觸發反噬。我試過一次,當場七竅流血,差點魂飛魄散。”
“那為什么現在告訴我這些?”
“因為我快死了。”執事喘息著,嘴角又溢出血,“自毀禁制已破,魂鎖要回來了。我……只想在死前說一句真話——你救不了她。拔簪,她死;不拔,她永遠沉在池底。你是奪魄者,可這一次,你奪不走命格,也救不回人。”
江隱沒說話,只是緩緩將半塊青玉簪收回懷中,貼在心口。布料下,那玉微微發燙,像是回應著什么。
“你恨她嗎?”他忽然問。
執事一怔。
“她本該是謝無塵的妹妹。”江隱聲音低沉,“你看著她被換命,被鎖住,被當成工具。你恨嗎?”
執事沉默良久,終于苦笑:“恨?我連她真名都不知道。我們所有人,都只知道她是‘庚者’——命格·庚,入池即融。她不是人,是編號。”
江隱緩緩站起身,低頭看著他:“你叫什么?”
“……李三。”執事聲音微弱,“原是靈胎司第七夜值。”
江隱點頭,左手撫上黑印。黑印震動漸平,卻仍有一絲躁動未散。他低頭看著李三,忽然道:“你知道莫三更嗎?”
李三瞳孔一縮:“你怎么知道他?”
“他在你刑堂留了字。”江隱冷冷道,“‘莫三更·已通’。他通了什么?”
李三劇烈咳嗽,血沫噴出:“他……是第一個逃出去的織命師。他知道嫁接術的破法……但他失敗了。謝無塵把他抓回來,當著所有執事的面,把他的命格抽出來,喂給了靈胎池。”
江隱眼神一凝。
“破法是什么?”
“……逆嫁。”李三斷續道,“把命格還回去。但必須在原主還活著的時候,用雙生信物為引,同時刺入兩人命格紋。可謝無塵的妹妹……早就死了。三年前就被煉成了靈胎液。”
江隱沉默。
李三喘息著,聲音越來越弱:“你走吧……別來靈胎池。來了,你也只能看著她死第二次。”
江隱沒動。
李三閉上眼,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笑:“你……和她信物是一對簪子吧?可惜……你手里的,只是半塊殘片。真正的鑰匙,從來不在你手里。”
江隱左手猛然收緊,黑印紫光一閃。
李三身體一僵,喉頭發出咯咯聲響,雙眼暴睜,卻再無氣息。
江隱站在原地,低頭看著尸體,又緩緩抬手,從懷中再次取出那半塊青玉簪。他用刀尖輕輕劃過斷口,玉面竟滲出一絲極淡的血痕,像是被誰的指尖長久摩挲過,浸入了血氣。
他忽然想起什么。
聽風閣密室中,那本夾著青玉簪的密冊背面,有行血字批注:“命格·庚者,入池即融。”
當時他以為是記錄,現在才懂——那是警告。
他將青玉簪收好,轉身扶起陳礫。陳礫睜眼,聲音虛弱:“他……說了什么?”
江隱沒答,只是將他背起,一步步走向山外。
霧越來越濃,遮住前路。
陳礫伏在他背上,喃喃:“你……打算怎么辦?”
江隱腳步未停。
“拔簪。”他說。
“可他說你救不了她。”
“我不救命格。”江隱聲音低沉,“我救蕭晚。”
陳礫沒再問。
江隱左手撫上左臂黑印,緞帶下的金色裂紋悄然蔓延一寸。他沒察覺,只覺心口那半塊青玉簪,正越來越燙。
他走出十步,忽然停下。
前方霧中,一根斷裂的獸牙從泥里露出尖角——是他腰間七枚獸牙之一。他記得清楚,七枚都還在。
他蹲下,拾起那根獸牙。
牙尖沾著血,不是他的。
他緩緩抬頭,看向霧中。
霧里沒有腳印,沒有氣息,只有一縷極淡的香,像是斷魂香混著命格符紙焚燒后的余燼。
江隱將獸牙握緊,指節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