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隱的手指懸在銅錢上方，地面裂開的縫隙里黑霧翻涌。那霧中有東西在動，像無數(shù)細(xì)小的觸須向上攀爬。他的左臂突然一震，黑印在皮下發(fā)出低鳴，銅錢表面的鎖鏈紋隨之亮起微光。這光不照物，只向內(nèi)滲，順著指尖流入血脈。

他猛地縮手，暗燼殘柄拄地，身體傾斜壓住刀尖才沒倒下。半邊臉頰還殘留著鱗片，皮膚下有節(jié)奏地起伏，仿佛另有一顆心臟藏在骨肉之間。遠(yuǎn)處天際，九道金光自不同方位升起，懸于云層之上，每一道都刻著符詔般的文字，筆畫流動如活物。那些字他看不清，但命格紋在耳后發(fā)燙，像被火燎過。

他后退三步，霧氣退散一尺。黑印不再震動，而是沉了下來，像一塊燒盡的鐵墜在識海深處。他咬破右手食指，在空中劃出一道血線。血珠未落，已被某種力量牽引，朝著最近的金光飄去。他立刻收手，血線斷裂，殘滴墜入裂縫，黑霧瞬間收縮。

這不是追捕令。

是陣法。

他從懷中取出一塊碎玉，邊緣參差，是上一章崩解的黑印玉牌殘片。以血涂其面，玉片微顫，映出一段畫面：九座宗門大殿內(nèi)，長老們同時(shí)抬手掐訣，掌心浮現(xiàn)出與通緝令相同的符詔。他們的命格紋全部亮起，青光連成環(huán)形，地面裂開，一道黑影被抽離地底，融入符詔中心。

畫面只持續(xù)一瞬，玉片裂開第二道縫。他扔掉碎片，抬頭盯住天際金光。九道符詔的位置，恰好對應(yīng)九域交界處的古戰(zhàn)場。而他自己所站之地，正是當(dāng)年光墟城廢墟的中心點(diǎn)。通緝令不是為了抓他——是在借他的名，激活某種早已埋下的連鎖反應(yīng)。

左臂突然劇痛。他扯開衣袖，鱗片正在緩慢褪去，但每退一分，皮膚下就有新的紋路浮現(xiàn)。那是命格紋的痕跡，不屬于他。他認(rèn)得這種紋路，曾在蕭晚耳垂見過相似的脈絡(luò)。可她的命格紋早已燃盡。

除非……

他閉眼，將殘存的溯魂之力壓向黑印。血從鼻腔流出，滴在掌心。黑印微啟，回放出更早的畫面：通緝令成形前夜，一名云岫門執(zhí)事在密室焚燒命格簿，火中浮現(xiàn)出數(shù)千個(gè)名字，每一個(gè)名字背后，都有一道微弱的命格紋亮起。那些紋路最終匯聚成符詔底紋，而執(zhí)事跪地低語：“以萬靈之命，喚沉淵之主歸位。”

他睜開眼，瞳孔泛起金邊。這不是追責(zé)，是獻(xiàn)祭。他們用所有修士的命格紋作為引子，把虛噬者的殘魂從封印中勾出來。而他，是那個(gè)必須被通緝的人——只有他的黑印能與源初之眼共鳴，只有他曾觸碰過虛噬者的本體。他的存在，就是儀式的最后一環(huán)。

“所以……我不是逃犯。”他低聲說，“我是祭品。”

話音未落，左臂黑印猛然一縮。一股暖流從識海深處涌出，微弱卻清晰。那不是力量，是感知。他立刻盤膝坐下，將手掌按在黑印之上。皮膚裂開一道口子，血滲入其中。

一道聲音浮現(xiàn)，斷續(xù)如風(fēng)中殘燭：“……江隱……聽得到嗎……”

他呼吸一滯。

“通緝令……是鑰匙……每一道命格紋的光……都在喚醒殘魂……他們在復(fù)活它……”

是蕭晚。

她的意識藏在黑印最底層，像一根未斷的絲線，纏繞著最初那道命格共鳴。每一次開口，江隱的鱗化就加重一分，皮膚下浮現(xiàn)出更多不屬于他的紋路。

“別說了。”他說。

“你必須……去廢墟……”她的聲音顫抖，“逆轉(zhuǎn)乾坤的機(jī)……不在天上……在地下……他們……封印了真相……”

最后一個(gè)字落下，暖流消失。黑印重新沉寂，但那一瞬的傳遞讓江隱看清了某些東西——在命格紋共鳴的瞬間，他感知到了九域所有修士的狀態(tài)。他們的命格紋不僅發(fā)光，還在移動。像被某種力量牽引，緩緩向同一個(gè)方向偏移。

那個(gè)方向，正是光墟城廢墟下方。

他站起身，從懷中取出七枚銅錢。這是陳礫最后留下的東西，銹跡斑斑，每一枚都刻著不同的鎖鏈紋。他將銅錢擺成北斗之形，指尖蘸血，點(diǎn)在中央一枚。

銅錢震動。

不是回應(yīng)他，是回應(yīng)地底。

七枚銅錢同時(shí)翻轉(zhuǎn)，落地時(shí)全部顯出“墟”字紋。地面投影出一幅虛影——?dú)埰频某菈Α嗔训氖⒌顾募缐Ｄ鞘枪庑娉堑娜玻诔侵行牡叵氯僬商帲幸稽c(diǎn)金光閃爍。那不是靈脈節(jié)點(diǎn)，也不是封印陣眼。那是……逆轉(zhuǎn)陣的啟動符。

陳礫用最后的預(yù)知機(jī)會，標(biāo)出了唯一能打破儀式的地方。

江隱收起銅錢，抬手抹去嘴角血跡。他看向天際，九道金光已開始緩慢旋轉(zhuǎn)，符詔文字不斷重組，形成一個(gè)巨大的空中法陣。空氣中有種壓抑的震顫，像是某種龐然之物正在蘇醒。

他抬起左手，黑印在皮下緩緩流動。它不再只是吞噬的工具，也不再僅僅是力量的來源。它是鑰匙，是鎖，是唯一能與命格紋共鳴的存在。只要他還活著，通緝令就不會停止運(yùn)轉(zhuǎn)。而只要通緝令運(yùn)轉(zhuǎn)，虛噬者的殘魂就會越來越強(qiáng)。

唯一的辦法，是讓儀式失效。

不是逃，不是對抗，是逆轉(zhuǎn)。

他邁步向前，每一步都讓地面輕微震動。廢墟之下三百丈，有東西在等他。不是答案，是選擇。

他走到裂縫邊緣，低頭看去。黑霧已退，露出一條向下延伸的石階，古老而完整，邊緣刻滿逆向符文。那些符文他認(rèn)得——是破淵盟創(chuàng)立時(shí)，他親手刻下的盟誓。

可他從未記得，這里有過石階。

他握緊暗燼殘柄，縱身躍下。

石階盡頭，一道青銅門立于巖壁之中。門上刻著兩行字：

“以罪為名者，不得入。”

“以救為念者，亦不得入。”

他站在門前，呼吸粗重。身后，地面開始閉合。頭頂?shù)木诺澜鸸庥l(fā)熾烈，命格紋的共鳴如潮水般涌來。

他抬起手，掌心朝上。

黑印從左臂剝離，浮現(xiàn)在皮膚表面，像一枚燃燒的烙印。

門縫中，滲出一絲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