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江倫指間凝出一道青白靈氣，分化作九縷，各自朝晉珩身體各處飛去。

可那靈氣在身周縈繞幾時，終于找不到境竅，幾息間，便兀自消散了。

“且下去吧?！?

對晉珩，江倫是抱著三分期待的，畢竟這孩子頗為干練，不露怯色。此刻見他又行了個禮，款款退去，他一時更多了幾分感慨，直嘆仙緣難得。

韓賢林直到看著晉珩下了臺，沒入那人群里，才終于把心口懸著的石頭放了下來。

若說忌憚，他最忌憚不是老辣的晉全，也不是練達的晉玦，反而是這晉珩，只因他年歲最小，卻又處處勝過自家良憶，到了自己老邁昏聵時，恐怕斗他不過。

不過這都是后話，自己仍是壯年，事態也都在掌控之中，唯一的變數便是怕這晉珩得了仙緣，此刻見已塵埃落定，他心下一陣明快，連唱名的聲音，都高亢了幾分。

……

“齊芪。”

又一連唱了數個名字，也都沒起什么波瀾。這來來去去的戲碼唱了十幾個來回，眾人心間的那一點期待也被耗得差不多，初夏的炙日烤著，更平白滋出倦意，到了這年歲的最小的齊芪上臺，眾人已沒了興頭，只盼著這征選快快結束。

唯一對這征選之事還抱有期待的自然是齊芪的父親，齊思遠了。

但見他戰戰兢兢地上了臺，朝江倫行了禮，教著自家女娃也施了個禮，然后站在一旁小心候著。

這征選不過是捻一道靈氣，縈繞在他人周身尋那氣口，本不是費力的事，可重復多了難免也有些枯燥。好在終于到了這最后一個孩子，看這女娃生得還有幾分喜人，江倫長吁了一口氣，輕聲道：“站近些吧。”

那幾縷青白靈氣在齊芪身周縈繞片刻后，竟在齊芪嘴邊漸漸沒入體內，江倫驚咦一聲，閉目凝神將手按到齊芪肩膀上，臺下眾人望著這突如其來的變化，也都睜圓了眼，齊思遠站在一旁，更有些受寵若驚，連大氣也不敢再出。

良久。

江倫睜眼，神色莫名，看不出喜憂。

‘這女娃竟真的生有境竅，可惜先天有缺，經脈淤塞，靈氣入體卻難以凝練運轉?！?

‘若是在那世家大族，生來便有開脈的丹藥溫養著，此番征選入宗自然不在話下，當下的情形也是可惜了，雖可以服氣修行，但舉步維艱，一生摧折，恐成徒勞……。’

一旁的齊思遠見仙使默然不語，終于捱不住焦急，斗膽問道：

“仙使大人，怎么樣了?！?

江倫見眾人都翹首等著，略加思索，終于展顏笑道：

“雖夠不上入我仙宗的資質，但也是有福分的，照著我仙宗賜下的法門修煉，或能綿延壽數，補先天缺損。待年歲大些，專心照料村里的靈米靈果，一人能抵過四五個旁人了。”

眾人聽了前半句，原都有些敗興，可聽到后半句，臉上的羨嫉之色卻掩不住了。

最高興的莫過于站在一旁的齊思遠了，他原就不是期望著自家有那莫大的福分，只想著在這征選結束時斗膽問一兩句。

原是齊芪生時其母難產，幾近夭折，多虧了近鄰的晉家送來了救命的湯藥，才保全了母女。

可齊芪也因此先天體弱，每年入了冬便容易惹上風寒，齊思遠想斗膽問這仙使，可有什么將養徹底的法子。

如今這顧慮也隨著仙使的答話得到了消解，而這后半句則更讓他欣喜不已，這幾乎是把他家的仙稅如晉家一樣消了去。

這般靈植，凡人雖能看護照料，可卻要時時守著，尋常農家哪里勻得出那功夫人力，故而才由村里的三兩富足之戶，將全村的靈田圈了起來，供出人力專門照料靈植，由他們繳取全村應繳的仙稅，轉而向村人收取凡俗的稅銀做抵。

而自家女兒以后一個人便能抵上四五個旁人，自然不必再由那韓家從中剜下油水了。

齊思遠忙拉著齊芪朝江倫連連叩首，口中自是涌出千恩萬謝，齊芪雖不能完全明白其中的關竅，卻也乖巧地朝江倫拜著。

江倫見這女娃的懵懂模樣，擺手止住了兩人的謝禮，淡笑道：“下去吧?！?

他望著齊芪輕快的步伐，不覺也明快起來，心道：

‘若論仙緣，或在后世吧……’

這一趟的事務到此也已料理完全，只剩下將今年的靈種分與那韓賢林了，江倫便掐了個訣，閃身到寢房中靜修了。

院里眾人見那臺上之人忽地憑空不見了，忙跪倒拜送了，等了幾息后，這村祠便又喧嚷起來了。

這喧嘩中多是對那齊家父女的恭維祝賀。

“我一早就說你家女娃不簡單啦，那嗓門大的，我看那什么竅，就長在她嘴邊哩?！?

“思遠啊，我家那渾小子，雖比芪兒大了五歲，不過……”

韓賢林還站在那石桌邊，他望著那眾人簇擁間的齊思遠，神色淡然，又瞥了眼攜著手的晉珩與齊芪，眼底終于涌出一絲不快，悶哼了一聲，徑自拂袖去了。

……

齊芪身有境竅之事并未掀起太大的波瀾，村人雖將之引為談資調笑了數日，但新鮮勁頭過去后，也都將之拋諸腦后了。

反倒是宋湖結親的消息讓云溪村實實在在熱鬧了一番，這宴席雖沒在云溪大辦，卻也成了各家茶余飯后的笑談。

韓賢林坐在自家書房里，松木桌案上兩盞‘峰間翠’香氣繚繞。

半晌，他提起一盞品了品，朝著坐在對面的晉玦笑問道：

“族弟這是什么意思？”

晉玦則把身前的幾張田契遞了過去，低聲道：“這是我舅父偷偷拿給我爹的，我通讀村法，知道這私相授受田產是逾矩的，這才私自拿出來由族兄定奪?！?

“那規矩本是防著有人強買田地，若怕壞了規矩，便叫宋湖公開叫賣，只把價格定高些，旁人哪爭搶得過，待事成之后，再把錢返與你家便是……族弟又何必叫我知道？”

韓賢林啜飲一口濃茶，這入口的苦澀將他的精神提振起來，他盯著眼前有些慌亂的晉玦，似乎想要努力看穿他。

“此時我舅父已不在云溪了，既然我爹拿了這田地，便定會拿來用，可待那時惹來別人眼紅，自然還要捅到族兄這里?！?

“到時，若再公開叫賣……?！?

晉玦這話只說了一半，其后暗藏的意味韓賢林自然不難領會，若真公開叫賣，以晉家現在的財力，這田契便是擺出來被各家瓜分了。

“就算族兄不計較，這田契也需看我爹的臉色與珩兒分一分，你也知道，我爹那般偏愛珩兒……”

話到這里，晉玦也不再多說，只低眉瞧著韓賢林的神色。

“那族弟覺得怎么安排妥當?！痹捈按颂帲n賢林才覺得有了點意思，頷首笑著示意晉玦說下去。

“過些時日，便會有人將這私賣田產的簍子捅出來，到時肯定要依法叫賣，還請族兄把這田產都買下來，然后將售得的銀錢寄放在公家，就說待我舅父回來自取。”

“這幾天，我便趁機要父親把我與珩兒分家的事宜定了。”

“等到了年底我便以宋氏宗祠不能無人奉祭為由，提議由我以外孫之名代祭，這樣這銀錢最后由我承襲也有理可循?！?

“到時我再拿銀錢從族兄手里把田地買回來便是，我只要六成的畝數，銀錢悉數奉還?！?

晉玦一口氣說完，似是心底為自己的打算有些心虛，臨了終于補了句:

“我也是為自己成家多攢些底本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