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小軍頭一次不到五點就準備返程。

他騎上三輪車，拐出醬菜廠大院，往北到十字路口，東北角往東八十米，便是惠武縣醫院。

西邊沿街鋪子組成了縣醫院通往后邊住院部的西外墻。

對面有糧站，走近了便是濃郁的小磨香油味道。

明天給百貨大樓家屬院送菜時，再問問馬大娘有沒有油票。

實在不行就全國糧票，里面帶著溢價油呢。

趙小軍心里琢磨著，停下三輪車，掏出糧票遞過去。

“同志，我買20斤面粉。”

等待對方狐疑和追問的場景并沒有出現。

或許真的跟馬大娘表現出來的一樣。

區區二十斤，小意思，不值一提，不配得到關注。

“再補4塊2。”

柜臺里的糧站工作人員面無表情，聲音也冷冷的。

趙小軍疑惑為啥比馬大娘說的多了兩毛，但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他沒吭聲。

將四塊兩毛錢從褲兜掏出來，遞過去。

或許是見趙小軍沒吱聲沒詢問，并且四塊二像是提前準備好似的，那人特意抬頭多看了趙小軍兩眼。

反倒是這個眼神。

讓趙小軍從中窺探到了狐疑和些許遲鈍。

“自己家買，還是給別人捎的？”

“幫百貨大樓馬翠華捎的。”

“哦。”

柜臺里人輕聲嗯了一下，拿起四塊錢，將兩毛錢推到趙小軍眼前。

“馬主任的票不用手續費。”

“謝謝。”

趙小軍不明所以，配合就是了。

二十斤面粉都湊不夠一袋子，只有大半袋子。

趙小軍全力壓抑住自己啟用隨身空間儲物格的沖動，拎著面袋子出了糧站。

差一點，他就跟明知前面有捕鼠夾卻還要沖上去搶蛋糕碎的小老鼠一個樣兒了。

趙小軍是個有底線、有原則的人。

不會平白給人增添負擔，更不能胡亂給人造成麻煩。

除非那人活該。

趙小軍將面粉袋子放在車斗里。

也只是短暫的做做樣子。

三輪車穿過馬路，繼續往北騎，路過縣醫院家屬院的西門門口，車斗就已經空了。

走出不遠，耳邊傳來急促的電鈴聲。

下班了。

菜市場那邊，劉淑芬或許已經開始了忙碌。

很多人只要手頭不忙，可不會掐著下班點走人，多數都是提前十分八分鐘的。

當然了，再多就沒有了。

這年代人們甚至比趙小軍還有底線。

趙小軍騎車出了縣城，沿著省道一路前行。

這一回他沒有‘借’自行車，而是騎上了屬于他自己的大三輪。

不用避人，堂而遑之。

拐進村里，立刻引起不小的轟動。

“小軍買車啦？”

“去縣城擺攤賣菜賺著錢了？”

“這是要發達啊？”

1977年當下，這些言辭都很虎狼。

或許說者無意，但如果聽者有心，趙小軍也不見得能撈著好。

“借的，人家單位買我的菜，借給我回來拉菜用幾天……”

明明是自己買的車，卻只能錦衣夜行。

趙小軍心里也挺無奈的。

時勢造就奇葩。

環境養育珍怪。

這就是可愛又淳樸的1977。

三輪車往家里騎，沿途小孩子哄鬧著追逐，到了趙小軍家門口，三輪車旁邊已經圍了五六個小屁孩。

還有皮的，跟趙小軍家沾親帶故熟悉的，甚至已經著手往車斗里爬了。

村里各家都吃了晚飯的點，孩子們上炕睡覺前最后的狂歡之間段。

只怪趙小軍惦記和媳婦譚麗娜玩花活回來的太早，忘記了這個點是村里一天里孩子最撒歡最暢玩的時候。

“咳咳。”

趙金林從門洞里出來了。

這個爺爺輩、叔伯輩的木匠，從來都是話不多但看著就不怎么慈祥的人。

孩子們怕著呢。

后邊已經爬上車斗的皮孩子，瞧見四爺爺當面，慌忙往下跳，然后腳尖被絆，直接虎撲到了地上。

摔的那一下動靜，趙小軍聽著都疼。

可小孩子爬起來頭也不回就往家跑。

其余孩子受了影響，也紛紛散開。

趙小軍愣了好幾秒才恍然想起。

大概是前兩三年的某個傍晚，那娃娃坐在溝邊上，只因為趙金林走過的時候瞧著他呲牙笑了一下，嚇得孩子愣怔了一分多鐘，哇一聲哭了前半宿。

這是障礙后遺癥了吧？

“爸，你要干啥去？”

趙金林沒說話，圍著三輪車轉了一圈，回身將門檻拔出來：“先回院里。”

“哦。”

趙小軍應了一聲，將三輪車騎進去。

農村的大門，門洞都很寬，馬車能進，三輪車就更輕松了。

趙小軍將三輪騎到院里，特意往北邊騎了兩圈，讓開門洞位置。

如果院門大開著，有人經過也看不到家里有了一輛三輪車。

“買的嗎？”

“百貨大樓倉庫淘汰了當廢鐵賣的，我拉修車鋪換了幾個零部件。”

爺倆說了兩句話，婆媳倆就從屋里貓出來了。

自然又是一陣唏噓、感慨和詢問。

“有車更方便了，趕明兒去你姐和姐夫村里收土豆子。”

田桂蘭歡喜之余想的更多。

“讓他們收，收完了小軍拉就成了。”

趙金林說道：“錢的事兒你不用管，我送了這兩幅車架子，拐個彎去一趟。”

“爸，我買這車沒花多少錢，兜里還有呢。”

趙小軍說著，掏出20塊錢和一沓毛票。

老兩口嘖舌對視。

縣城里賣菜這么賺錢嗎？

趙耀星那孩子不是嚷嚷著一天頂多塊八毛的啊？

自家小軍每天往回掏的就沒低過二十塊，這是鬧哪樣？

“爸，媽，我不還有人給我送魚嘛。縣里有錢的人多，多少魚都不愁賣，一斤我就能賺這個數……”

趙小軍伸出兩根手指頭，搖晃了幾下。

“一斤魚頂十五六斤土豆呢。”

這話一出，連看三輪車都面不改色的譚麗娜也不由動容了。

能賺錢就好。

賺的越多生活越富裕，就能讓她更踏實用在學習上。

譚麗娜跟婆婆田桂蘭每天聊天，從婆婆嘴里探知村子里傳的各種消息。

她覺得就算今年沒有高考，明年、后年也該差不多了。

前幾年的政策和力度，今年已經小了很多。

別人家不提，就自個兒嫁的男人趙小軍，每天都能收到許多魚去縣城里賣。

這就客觀說明了一些事情了。

就算自己丈夫合規經營，那些打魚賣給自己男人的，肯定不合規啊。

但人家既然能做，說明政策松動了。

黎明前的黑暗越來越淡，曙光隱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