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法開戰，俾斯麥懸著的一顆心落地，可很快又提起來，另一種擔憂開始了，以前憂的是能不能打，什么時候打，現在憂的是能不能打贏，什么時候打贏。已經開局，過程，結果都會影響到最后的局面。

跟法國開戰，一場摧枯拉朽的速勝和兩敗俱傷的慘勝，結局會非常不一樣。速勝之后，列強將沒有干涉的機會，一旦戰爭拖入拉鋸戰，且不說普魯士耗不耗的過法國，列強肯定會介入，到時候主導最后局面的，可能就不再是普魯士，甚至法國了。

好在毛奇始終信念堅定的認為這是一場短期戰爭，被俾斯麥詢問的多了，毛奇干脆說要么是一場速勝，要么是一場速敗，戰爭不會持續太久。

其實俾斯麥是看過毛奇的方案的，早在兩年前，毛奇就制定了詳盡的對法國作戰方案：“我軍有6條鐵路向預定地點投放軍力，第12天，第一批部隊即可在法國邊境附近下車；第15天，2個軍的兵力到達該處，法軍將被攔在渡口；第20天人數增加到30萬人數，此時普軍人數將是法軍的2倍；第24天，各軍團后勤整備完畢”。

這些方案可不是憑空想象，而是基于詳實的考察，通過對數據的大量分析計算，再次基礎上制定出的針對性策略。比如，可以判斷的是法國肯定也是用鐵路運兵，于是根據法國現役部隊以團為單位在全國分散的特點，以及法國鐵路網構成情況，在加上法國地形，可以推算出法國將不得不在被孚日山脈分隔的斯特拉斯堡和梅茲附近集結，然后越過邊境，普軍將有足夠的時間，將法軍抵擋在渡口，不使其渡過萊茵河，然后爭取到足夠的時間，集結優勢兵力……

看著這些精確到天，仿佛是法國人自己做的行軍計劃一般的方案，俾斯麥總覺得像魔術一般。要不是普奧戰爭，毛奇就展示出了他如何使用鐵路調動軍隊，分進合擊，將奧地利軍隊包圍在薩多瓦，不要是奧地利胸甲騎兵發起冒死沖鋒，用巨大的傷亡撕開了一條防線，當時的奧地利軍隊將全軍覆沒，以當時奧地利的狀態，基本不可能從波西米亞和匈牙利得到補充，那一戰就相當于滅國。

說起奧地利，普魯士三駕馬車討論過，軍政部長羅恩堅決拒絕奧地利加入關稅同盟，罕見的是毛奇竟然跟俾斯麥迅速給出了同樣的預判。

“奧地利不可能加入關稅同盟。”

“可是條約都簽訂了。”

“匈牙利人不會同意的。”

判斷是毛奇做出來的。他是個軍人，可很懂政治。他出身破產容克家族，能爬到現在的位置，還真大多是靠努力，靠實力。作為軍人，他并沒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指揮戰績，被軍界注意到他這個人的原因是他寫的大量軍事論文。他崇尚克勞塞維茨，接受戰爭是政治的延續這種觀點，在他的軍事論文中，將軍事跟政治緊密聯系。不一樣的是，他偏重軍事，認為一旦戰爭發生，政治就該靠邊站了，將圍繞勝利為核心。這是他跟俾斯麥經常產生沖突的最大原因，俾斯麥是政治家，他總是希望別的事業都圍繞他的政治意圖服務，包括戰爭。

上次普奧戰爭時期，當取得了輝煌的薩多瓦戰役之后，普王、毛奇都堅持要割讓奧地利的土地，至少也要得到蘇臺德部分地區，那么在下一次跟奧地利發生的戰爭中，普魯士軍隊將更容易穿過蘇臺德山地。毛奇站在軍事角度，認為如果一場戰爭的勝利無法為下一場戰爭取得一點優勢的話，這場戰爭就沒有意義。

這是理念的不同，所以兩人自此貌合神離，全靠比較溫和的軍政部長羅恩居中協調，才能互不影響的配合。

在奧地利問題上的一致意見是兩人罕見的共識，俾斯麥不無得意，因為這是他的操作。

他立刻解釋起來：“奧匈帝國要加入德意志關稅同盟，必須經過匈牙利議會批準，匈牙利人是不可能批準的。”

羅恩擔憂道：“如果匈牙利人批準了呢？”

“就算匈牙利人支持。最后的決定權還是在我們手里，條約只是普魯士承諾支持奧匈帝國加入關稅同盟，并沒有承諾最后一定能成功。畢竟影響因素太多。”

羅恩覺得這樣做不好，主導權在普魯士手中，確實有的辦法否決這份協議，但這會影響普魯士的聲譽，雖然聲譽也不太好。

俾斯麥安慰道：“我只是開個玩笑。放心吧，匈牙利人是不可能同意的。匈牙利的利益是農產品。這種廉價的商品如果運輸到北德意志，根本無法跟更加廉價的法國、俄羅斯農產品競爭。更何況，普魯士本地的農產品也越來越多。加入關稅同盟之后，俄羅斯的農產品甚至能通過易北河直接輸送到最富庶的波西米亞地區，這會大大影響匈牙利的利益。對匈牙利人來說，最好的狀態是奧匈自成一個關稅同盟，就像現在這樣。所以他們絕不可能接受改變現狀，不會同意加入關稅同盟的。”

毛奇僅僅點頭，表示認可。

這個共識，很快就變成了共同的震驚。

匈牙利議會議長費倫茨和首相安德拉西伯爵同時在議會公開了匈牙利獨立協議，奧匈帝國皇帝竟然同意匈牙利獲得完全的獨立地位。

毛奇和俾斯麥判斷奧匈帝國無法加入關稅同盟的原因，是匈牙利為了保護自己的農產品銷路，不可能加入德意志關稅同盟，從而獨享奧匈帝國這個大市場。但匈牙利現在獨立了，在這個巨大的交易下，匈牙利人會失去理智的。這可是一個‘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的民族。

沉默許久后，毛奇嘆道：“看來下一場戰爭，又會是一場德意志內戰。”

俾斯麥則喃喃自語：“不能讓他們加入，絕對不能，絕對不。”

他知道讓奧地利再次回歸德意志的影響，那場普奧戰爭就白打了。一場不被列強干涉，獨自解決德意志問題的內戰，幾百年來出現的次數屈指可數，這樣的機會太難得，俾斯麥等了多少年。這讓他怎么能接受普奧戰爭的成果，因為另一場戰爭而丟失呢。

“奧皇很有勇氣。”

毛奇做出判斷。

俾斯麥連連搖頭：“不不不，他不是這樣的人。到底為了什么？”

在他認識中，奧皇弗朗茨絕不是一個不計代價的人，說優柔寡斷有些過，但稱贊他堅強果斷也不符合現實。弗朗茨就是一個中規中矩，甚至偏柔和的君主。不過有一點，為了他的國家，他很有犧牲精神，前提是換取的利益值得。

俾斯麥頓時憂慮起來。所有人都清楚，哈布斯堡家族為了讓匈牙利留在帝國內付出了什么代價，這位皇帝甚至讓她那個漂亮的不像話的皇后去勸說匈牙利人，緋聞傳的滿天飛，或許不是真的，但讓皇后去勸說緋聞情人這種事，本身對于一個男人就很羞恥，普通貴族都可能因此進行決斗，而弗朗茨作為一位歐洲大國的皇帝，卻忍了下來。付出了這么大的代價，現在卻選擇放棄匈牙利，這絕不正常。

放棄付出過巨大代價的匈牙利，那么肯定有更大的收益等著他，俾斯麥是利益精算師，他確定這一點，可惜他怎么都看不明白利益到底出在哪里，這讓他很不安。毛奇也感到有些恐懼，他有一個不好的感覺，這次奧地利人會背盟。

是的，在跟普魯士簽訂了和平條約，甚至匈牙利議會都表示支持帝國對法國開戰的情況下，毛奇還是覺得奧地利會反過來攻擊普魯士。因為唯有爭奪德意志領導權這樣的利益，才值得奧地利人放棄匈牙利。

之后他們不斷收到新消息，當弄清楚弗朗茨在奧地利帝國議會的講話稿時，俾斯麥嗤之以鼻，他絕不相信這位皇帝也會中那種叫做‘民族主義’的毒。民族主義俾斯麥也有，可那是理智的，出于對德意志民族深沉的愛，是清楚的知道什么是德意志的根本利益。而不是年輕人那種頭腦一熱，不顧一切的民族主義，那種民族主義在俾斯麥看來，很膚淺，只是一種情緒罷了。此刻會為了這股情緒狂熱的愛他的民族，彼時也會因感情受到傷害瘋狂報復自己的民族，這樣的人他見多了，拿破侖入侵的時候，多少德意志人為拿破侖歡呼過。

消息一個個傳來，到了晚上，宣戰詔書已經分別得到奧地利和匈牙利議會同意，然后皇帝簽字，奧匈帝國正式向法國宣戰。

即便此時，俾斯麥和毛奇也沒有放松警惕，對毛奇來說，只要德意志的軍隊一日不越過邊境跟普軍匯合，就一日不能放下防備，部署在普奧邊境的兩個軍就不能調動。對俾斯麥來說，即便奧地利軍隊越過邊境，哪怕進入了法國，也是隨時都可能倒戈的，只要利益足夠，沒有不能出賣的東西。

他突然發現，在這場戰爭中，他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對奧地利這個盟友放下戒備，時刻都要防著他們。

因為他始終想不明白，弗朗茨皇帝放棄匈牙利能交換到的利益是什么，一天不解開這個謎題，他就一天難以安寢。

不過毛奇很快就放心了，第一批乘坐火車進入德意志的奧地利軍隊，是他們25萬現役部隊中的10萬人，從上奧地利進入了巴伐利亞，還有波西米亞地區10萬人，正準備通過蘇臺德地區進入薩克森。奧地利和匈牙利還在動員大量后備兵員，仿佛真的是在打一場自己的戰爭。

奧皇還派來特使，將自己的佩劍交給了毛奇，告訴毛奇自己的軍隊交給毛奇了。毛奇還不知道，用不了多久，法國皇帝的佩劍也會交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