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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空氣凝滯，帶著鐵銹、機油與硝煙經年累月腌漬出的特殊氣味。

唯一的光源是頭頂懸著的一盞白熾燈泡，光線渾濁，照得墻壁上掛著的各種冷硬器械投下張牙舞爪的陰影。

空氣里的塵埃在光柱中無聲翻滾。

虞希坐在一張蒙著厚厚油污帆布的工作臺前。臺面上攤開的不是文件，而是一塊深灰色的軟絨布，上面靜靜躺著幾件東西：一把線條流暢、刃口在燈光下凝著一點寒芒的軍刺，幾枚形狀奇特、邊緣打磨得極其鋒銳的飛鏢，還有一個結構精密的金屬袖箭發射筒。

她的動作精確得如同精密的儀器，沒有一絲多余。

浸透了槍油的軟布拂過軍刺狹長的刀身，金屬表面特有的冰冷觸感透過布料傳遞到指尖。

她翻轉手腕，仔細檢查刃口，那點寒芒在她漆黑的瞳孔深處一閃而逝。

旁邊，一件純黑色的戰術背心平鋪著，材質特殊，幾乎不反光。

她拿起那袖箭發射筒，熟練地將其卡入背心左前臂位置一個特制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凹槽內，嚴絲合縫。接著是那幾枚邊緣銳利的飛鏢，被穩妥地插進背心內側隱蔽的插袋里，每一枚的位置都經過肌肉記憶的千錘百煉。

最后，她拿起軍刺，手腕輕巧地一翻，將它無聲無息地送入小腿外側的刀鞘。皮革與金屬摩擦，發出一聲短促、幾乎被塵埃吸盡的輕響。

她的目光掃過工作臺角落。那里放著一個保溫桶，墨綠色，外殼啞光，樸素得毫不起眼。

旁邊壓著一張折疊整齊的紙，上面是她用鋼筆寫下的幾行字跡，干凈利落：“三七丹參燉鴿：三七粉三克，丹參十克，乳鴿一只，姜三片，清水四碗，隔水燉兩小時。溫服，忌生冷油膩。”字如其人，一筆一劃都透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干脆。

做完這一切，她才拿起放在一旁靜默許久的手機。屏幕的冷光瞬間亮起，映亮她低垂的眼睫。通訊錄里寥寥幾個名字，她的指尖滑到“顧宴舟”三個字上，停頓了僅僅一秒便裝作沒看見。

她按熄屏幕，隨手將手機丟回帆布上，仿佛那只是一塊無用的石頭。

然后，她站起身，利落地套上那件裝滿了致命工具的黑色背心。背心緊貼身體曲線，勾勒出利落而極具力量感的線條。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張藥膳方子，將它仔細疊好，塞進保溫桶側面的小袋里，拎起桶上冰涼的金屬提手。

地下室的鐵門在她身后沉重地合攏，隔絕了那渾濁的光和濃重的鐵銹味。

她走入城市尚未完全褪去的夜色里，像一滴水融入墨池。

深夜的醫院走廊，燈光慘白，彌漫著消毒水與疾病混合的、揮之不去的沉重氣息。腳步聲在這里被無限放大，又迅速被寂靜吞沒。

偶爾有護士推著治療車匆匆走過，輪子碾過地面的聲音單調而空洞。

虞希站在住院部護士站前，墨綠色的保溫桶放在光滑的臺面上，像個格格不入的闖入者。

值班護士是個年輕姑娘，臉上帶著熬夜的疲憊，正低頭翻著交班記錄。

“你好，我是特護助理白希。”虞希的聲音不高，語調平穩，沒有任何起伏，像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麻煩轉交702特護病床顧奶奶。湯溫著，里面附有詳細食譜。”

護士抬起頭，目光在虞希沒什么表情的臉上停留了一瞬，又落到那個保溫桶上。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帶著點職業性的歉意開口：“哦，702特護病床啊？家屬剛走沒多久，那位顧先生。”

虞希的視線落在護士臉上，靜待下文。

護士拿起保溫桶，有點無奈地補充道：“顧先生特意交代了，說…說不是醫院營養科或者他自家燉的東西，來歷…呃，不清楚的，都不能給老太太喝。他挺堅持的。”護士的語氣帶著點困惑，似乎也覺得這要求有些不近人情，但職責所在，她還是盡責地復述著。

空氣凝固了半秒。

護士站慘白的燈光打在虞希的臉上，清晰地映出她下頜線一瞬間極其細微的繃緊。

那繃緊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漣漪，迅速擴散到緊抿的唇角。

她的眼睫低垂著，遮住了眼底所有可能的情緒，只留下兩片濃密的陰影。

沒有質問，沒有解釋，甚至沒有一絲多余的情緒泄露。

她只是伸出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穩穩地握住了保溫桶冰涼的提手。

那動作干脆利落，沒有絲毫猶豫。保溫桶被提起，離開了冰冷的臺面。

“知道了。”兩個字，音調沒有任何波瀾，平靜得如同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

“顧老夫人的病情在吃了前段時間加入‘極光’的藥膳之后明顯改善，現在病情穩住了她也能先走，顧家的醫療團隊也不是廢物。”虞希思索了一會。

護士看著她沉默地轉身，那道穿著黑色背心的背影在空曠寂靜的走廊里顯得異常單薄，卻又像一柄即將出鞘的利刃，透著一種孤絕的冷硬。

那背影很快消失在走廊拐角慘白的光影交界處，只留下空氣里一絲若有似無的、被消毒水味掩蓋的、屬于地下室鐵銹和機油的氣息。

走出醫院沉重的玻璃大門，一股裹挾著凌晨特有清寒的風猛地灌了進來，吹得人瞬間清醒。

城市尚未蘇醒，路燈的光暈在濕冷的空氣中暈染開一片片昏黃，巨大的建筑輪廓在稀薄的夜色里沉默地蹲伏著，如同蟄伏的巨獸。

街道空曠得近乎寂寥，只有遠處偶爾傳來一兩聲輪胎碾過濕漉路面的粘滯聲響。

虞希站在門廊的陰影下，風卷起她額前幾縷碎發，拂過她冰冷的眉骨。她抬手，拉高了沖鋒衣的衣領。

粗糙防水的布料一直遮到鼻梁下方，只留下一雙眼睛，沉在衣領投下的深重陰影里。那雙眼瞳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倒映著前方城市黎明前最濃重的黑暗，沒有絲毫閃爍。

她左手拎著那個墨綠色的保溫桶，提手冰冷地硌著指節。右手自然地垂在身側，袖口隨著動作微微下滑，露出一截緊實的、線條流暢的小臂。

在那純黑色戰術背心的袖筒深處，緊貼著她手腕脈搏的位置，金屬袖箭發射筒的輪廓在衣料下若隱若現。冰冷的金屬質感透過薄薄一層布料，傳遞到皮膚，帶來一種熟悉的、令人神經繃緊的鎮定。

指尖無意識地輕輕擦過發射筒上那個微小的、用于觸發淬毒箭矢的冰涼凸起。

天幕依舊低垂，東方遙遠的地平線上，只有一絲極其微弱、幾乎被城市燈火吞噬的灰白，在厚重云層的擠壓下掙扎著，試圖宣告新一天的開始。

但那點微光太稀薄，反而襯得眼前這座龐然巨物般的城市愈發沉淪在將明未明的混沌深淵之中。

街燈的光暈在她腳下拉出一道被拉得細長而孤絕的影子。

虞希邁開腳步。

她走向前方那片尚未被天光觸及的、最濃稠、最寂靜的黑暗深處。腳步落在空曠冷寂的人行道上，發出清晰而單調的回響。

保溫桶隨著她的步伐輕微晃動，里面溫熱的湯水無聲地撞擊著桶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