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像把生銹的鈍刀，終于劈開黏膩的雨云。

林野趴在網吧泛著油光的沙發上，指縫間還夾著那張發潮的紙巾。

紙角被捏得卷成麻花，“涅槃電競館”幾個字暈成淡紫色鬼影，洇透了他磨破的袖口。

他盯著天花板剝落的墻皮數了半宿——數到第三十七塊翹起的石灰時，窗外豆漿車的鈴鐺聲突然炸響，脆得像游戲里的回城提示音。

他猛地彈起來，渾身骨頭發出串噼啪的抗議。

口袋里的硬幣叮當作響，掏出來在掌心排開：一枚磨邊的一元，一枚生銹的五角，兩枚缺角的一角。

指尖捻著那枚五角硬幣轉了三圈，冰涼的金屬觸感鉆進肉里，最終還是攥緊錢沖向巷口的早餐攤。

“兩個肉包，要熱的。”林野的聲音裹著熬夜的沙啞，像砂紙蹭過木板。

攤主掀開保溫桶的瞬間，蒸騰的熱氣裹著肉香迎面砸來。

塑料袋在手里焐得發燙，肉餡的油汁順著面皮褶皺往下淌，在洗得發白的運動服袖口洇出深色的印。

他邊走邊啃，肉香混著晨露的濕氣往鼻孔里鉆，鞋跟開裂的拖鞋踩過水洼，濺起的泥點啪地糊在褲腳。

這是他翻遍出租屋找到的最體面行頭——運動服袖口磨出的毛邊里，還卡著上周的泡面渣。

“大爺，涅槃電競館往哪走？”

問過賣早點的阿姨、修鞋的師傅、遛鳥的老頭……直到第七個，巷口看報的老爺子才從老花鏡上方剜了他一眼：“第三個巷子，墻上畫著舉劍的怪胎，跟著劍尖戳的方向走。”

老城區的巷子像被貓抓亂的線團。

墻根堆著發霉的紙箱，露出半截印著游戲角色的海報；晾衣繩上的白襯衫滴著水，水珠砸在青石板上洇出深色的斑。

林野在迷宮里轉了兩圈，褲腳沾滿墻根的青苔，終于在斑駁磚墻上看到那片噴漆——舉劍英雄的鎧甲生了銹，劍尖歪歪扭扭指著巷尾鐵門，門楣上生銹的鐵皮牌寫著“涅槃電競館”，五個字被雨水泡得發脹，像要從鐵皮上滲下來。

鐵門上貼著張褪色海報，“青訓營招募”的宋體字邊緣卷了角，底下“尋找下一個賽場傳奇”的小字被鳥糞糊了半邊。

林野的拇指蹭過“傳奇”兩個字，指腹的繭子刮著起毛的紙面，突然聽見門里傳來爭吵，像兩塊冰在鐵鍋里狠狠相撞。

“你瘋了？趙峰！”女人的聲音淬著冰碴，“帶個網吧混混來試訓？青訓名額金貴得能砸出響！省隊遞來的推薦信堆了半抽屜！”

“他的操作配得上一個機會。”趙峰的聲音比昨天更低沉，像被砂紙磨過的鋼板，“比那些只會刷分的繡花枕頭強。”

“機會？”女人冷笑震得門軸嗡嗡響，“上周來的省冠軍，rank分比你當年還高，你眼睛都沒眨就給刷了！現在要個連像樣外設都沒有的野路子？職業戰隊講紀律性！不是街頭打游戲的野狗……”

林野的腳像被釘在臺階上，塑料袋里剩下的半個肉包突然燙得灼手。

逃跑的念頭剛冒出來，鐵門“吱呀”一聲開了，冷風裹著消毒水味灌了滿臉，嗆得他嗓子發緊。

開門的是個短發女人，灰色運動服袖口挽到肘彎，露出小臂結實的肌肉線條，腕骨處貼著塊泛白的創可貼。

她看見林野時眉峰突然挑高，視線從他趿拉的拖鞋滑到沾泥的褲腳，最后釘在他手里攥著的塑料袋上，眉頭擰成個死結。

“你就是他撿來的？”女人的聲音比門里更冷，像冰錐砸在水泥地上，濺起滿地寒意。

林野攥緊口袋里的紙巾，指節抵著塑料袋褶皺，把半塊肉包擠成爛泥：“我……”

“蘇主管，他是林野。”趙峰從女人身后走出來，還是那件黑色連帽衫，換了條洗得發白的牛仔褲。

他的目光在林野沾油點的袖口停了半秒，喉結滾了滾，“先進來再說。”

“進什么進？”蘇主管往門框上一靠，雙臂抱胸把運動服撐得緊繃，“趙峰你自己看！穿拖鞋來試訓？知道職業選手每天要練十四個小時嗎？知道什么叫視野共享、戰術執行嗎？”

她往前逼近半步，洗衣液混著汗味的氣息壓過來，幾乎貼到林野鼻尖：“我們要的是能上賽場的苗子，不是來網吧混日子的……”

“我不是混日子的。”林野突然開口，聲音發緊得像被繃緊的琴弦，每個字都帶著勁。

蘇主管挑了挑眉，嘴角勾出抹嘲諷：“哦？那說說，打野的核心是什么？別跟我扯網上看來的廢話。”

“控資源，打節奏。”林野的喉結滾了滾，掌心的硬幣硌得生疼，“還有……預判對手走位，比他們快半秒。”

“說得輕巧。”蘇主管嗤笑一聲，視線像探照燈掃過他攥緊的右手，“你這手速，能跟上訓練營的基礎反應測試？”

林野下意識張開手。

掌心的繭子硬得像層殼，虎口處留著常年握鼠標的紅痕，紋路里卡著鍵盤漆皮。

他突然想起什么，從褲袋掏出個用透明膠帶纏了又纏的鼠標墊——邊緣沾著暗褐色痕跡，是昨天被王胖子拽住時，指甲掐破掌心蹭上去的血。

“我能。”他把鼠標墊攥得更緊，膠帶棱角硌著掌心傷口，疼得異常清醒。

趙峰突然抬手按住蘇主管的肩膀，指節因用力泛白：“給他一局訓練賽的機會。”

蘇主管猛地甩開他的手，轉身往館內走去，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重重的響，像在林野神經上釘釘子：“別后悔。”

林野跟著趙峰往里走，才發現斑駁鐵門后藏著另一番天地。

大廳并排放著十二臺嶄新電競椅，銀灰色金屬框架在日光燈下泛著冷光，屏幕亮得晃眼。

墻上掛著整整一面照片墻，泛黃相紙里全是穿隊服的年輕人，舉著獎杯笑得張揚。

他的目光突然被正中央的照片吸住——趙峰穿著紅色隊服站在領獎臺中央，右手舉獎杯，左手比勝利手勢，笑容亮得要把鏡頭燒穿。

那時他手腕光潔，還沒有那道猙獰的疤。

“三年前的全國總決賽。”趙峰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聲音低了些，指腹無意識摩挲腕間疤痕，“別發愣，跟上。”

試訓室的門虛掩著，里面傳來鍵盤敲擊的脆響，密集得像雨點砸在鐵皮上。

蘇主管站在門口，抱臂看著他，目光像掃描儀從拖鞋掃到發梢：“記住，這里不是網吧，別耍野路子小聰明。”

林野的拖鞋踩在光潔地板上，發出“啪嗒啪嗒”的響，在安靜走廊里格外刺耳。

他捏緊破舊的鼠標墊，掌心血跡和照片里趙峰張揚的笑在眼前重疊，突然覺得那道疤或許藏著和自己相似的倔強。

“我會證明的。”他聽見自己的聲音穿過門縫，撞在冰冷的機器上，彈回來時帶著點陌生的堅定。

試訓室的燈光亮得像賽場，林野深吸一口氣，抬腳跨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