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去縣城長途汽車站買票的經歷讓陳衛東印象深刻。

小小的售票窗口前排著長龍，空氣中彌漫著汗味和煙草味。

他要去省城轉火車，先買了去省城的汽車票。

到了省城，又在人山人海的火車站排了大半天隊，才買到兩張第二天下午開往羊城的硬座火車票。

握著那兩張印著紅字、紙質粗糙的車票，陳衛東感覺手心都在發燙。

他買了兩個結實的帆布旅行包，準備了路上吃的，林秀芝連夜烙了十幾張加了蔥花和豬油渣的厚實大餅，煮了十幾個雞蛋，還裝了一罐頭瓶自家腌的咸菜。

又去供銷社買了幾個大號軍用水壺，灌滿了涼白開。

想了想，又把父母家里那臺體積不小的“紅燈牌”老舊收音機用舊衣服包好，塞進一個包里，這玩意兒在83年的火車上，可是稀罕物，也是重要的信息源和社交工具。

最后，他把剩下的錢，分成幾份，用油紙仔細包好，分別藏在貼身的衣袋、旅行包的夾層和鞋墊下面。

財不露白，這是出門在外的鐵律。

出發這天，天色陰沉。

陳衛東和陳衛國兄弟倆在家人關切的目光中，踏上了南下的旅程。

林秀芝抱著狗蛋送到汽車站，一遍遍叮囑：“路上小心！到了就想法子捎個信兒回來！”

翠花嬸也特意來送行，塞給他們一小包自家炒的南瓜子：“路上嗑著解悶！”

陳衛東用力抱了抱妻子兒子，又對翠花嬸點點頭：“店里就辛苦你們了！”

事情陳衛東都安排好了，進貨他拜托了張大強，收山貨他特意提高了點價格，讓王五叔那邊送貨上門。

…………

通往省城的汽車顛簸了四個多小時。到了省城火車站，巨大的穹頂下人頭攢動，廣播聲、叫賣聲、孩子的哭鬧聲混雜在一起，充滿了遠行的喧囂。

兄弟倆背著沉重的帆布包，緊緊攥著車票，在擁擠的人流中艱難地尋找著檢票口。

陳衛國年輕力壯，緊緊護在哥哥身邊，生怕被人流沖散，也警惕地留意著四周。

第一次出遠門，來到這么大的城市，面對如此洶涌的人潮，陳衛國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渺小和緊張。

好不容易擠上了綠皮火車。

車廂里更是擁擠不堪，充斥著各種氣味。

過道、車廂連接處甚至座位底下都塞滿了人和行李。

找到自己的硬座，兄弟倆已是滿頭大汗。剛把沉重的旅行包塞到座位底下，火車就在一聲悠長的汽笛聲中緩緩啟動了。

坐在對面的是兩個皮膚黝黑、穿著洗得發白工裝的中年漢子，一看就是常年在外奔波的。

旁邊過道上還擠著幾個扛著大麻袋、像是跑小生意的農民。

火車開動后，最初的緊張和局促慢慢過去。陳衛東拿出水壺，遞給弟弟：“喝口水?！?

陳衛國咕咚咕咚喝了幾大口，抹了抹嘴，好奇地打量著窗外飛馳而過的陌生景色。

對面一個方臉漢子看著兄弟倆風塵仆仆的樣子，操著濃重的北方口音主動搭話：“小兄弟，聽口音不是本地人吧？這是去哪兒發財??？”

陳衛東笑了笑，謹慎地回答：“去羊城看看，聽說那邊東西多，想進點貨回老家賣?！彼桃饽：恕胺b”這個具體目標。

“羊城??！”方臉漢子眼睛一亮，“好地方！改革開放最前沿！遍地是機會！”他指了指自己和同伴，“俺們是東北那嘎達的，去那邊進點五金配件，老家廠子等著用呢！這趟車得坐兩天兩宿，夠熬人的！”

“可不是嘛！”他旁邊那個圓臉漢子接口道，從隨身帶的網兜里掏出幾個干硬的饅頭，“小兄弟，帶吃的沒？這車上的飯貴得要死！俺們就靠這個頂著了。”

陳衛東看著他們干巴巴的饅頭，又看看自己包里油汪汪的大餅和雞蛋，心里一動。

他拿出林秀芝烙的大餅和幾個雞蛋，熱情地遞過去：“大哥，嘗嘗我們老家的餅！自家烙的，還有雞蛋！光啃饅頭哪行！”

方臉漢子一愣，連忙推辭：“哎呀！這怎么好意思！你們自己路上吃的！”

“沒事！帶得多！出門在外都不容易，相逢就是緣分！”陳衛東堅持塞給他們。

陳衛國也機靈地拿出那個裝著南瓜子的小布袋：“還有這個，翠花嬸炒的南瓜子，香著呢！”

盛情難卻，兩個東北漢子感激地接了過來。咬一口噴香的大餅，再剝個雞蛋，漢子們臉上露出滿足的笑容：“香！真香！小兄弟，太謝謝了！你們是實在人！”

氣氛一下子熱絡起來。方臉漢子姓趙，圓臉漢子姓李。幾口熱乎的吃食下肚，話匣子也打開了。

他們講起東北的老工業基地，講起跑南闖北的見聞，講起在羊城進貨遇到的各種新鮮事和需要提防的“坑”。

陳衛東和陳衛國聽得津津有味，也適時地分享一些家鄉的風土人情。

“對了，小陳兄弟，”老趙壓低聲音，“到了羊城，要是想找便宜貨，別光盯著大商場。火車站附近有幾個‘貨?！?，還有西堤那邊的‘高第街’，都是批零兼營的地方，東西多，價格也能談！不過魚龍混雜，眼睛可得放亮點！”

“高第街？”陳衛東把這個名字牢牢記在心里，“謝謝趙大哥指點！”

“客氣啥！”老趙擺擺手，又好奇地看著陳衛東從旅行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那個裹著舊衣服的“紅燈牌”收音機，“喲！還帶著這個？好東西??！”

陳衛東笑著擰開旋鈕，一陣滋滋啦啦的電流聲后，傳出了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的新聞播報聲，車廂里嘈雜的聲音似乎都小了一些。

周圍的乘客也紛紛投來羨慕的目光。在那個娛樂和信息匱乏的年代，一臺收音機就是旅途最好的伴侶。

聽著新聞，嗑著南瓜子，聊著天南地北，漫長枯燥的火車旅程似乎也變得不那么難熬了。

窗外，廣袤的田野、起伏的山巒、陌生的城鎮飛速掠過，帶著兄弟倆奔向那個充滿未知與機遇的南方熱土，羊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