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巍的這頓飯是在河邊解決的。
周浮和王登佐誰也沒有說服誰,最后就暫時先擱置,吃了飯再說。
飯菜由衙門和鎮魔司分別從春江鎮的酒樓里訂了送來。
云溪縣的酒樓時不時有好菜,畢竟靠山吃山,山貨多,野味也多,常有肉食供應。
但鄉下小鎮就一般了,雖然離縣城不遠,可臨時也不好去縣里弄食材,就殺了一頭羊,幾只雞,應付應付。
當然。
對于方巍來說,他需要大量的修行資源,食物最好是靈材藥膳,妖獸血肉。
這普通的肉食的確只能算是應付,對身體無益。
可對于鎮魔司力士以及縣衙衙役,還有附近維持秩序的力役們來說,已經算是不錯的飯菜了。
畢竟尋常貧苦人家一年到頭都不一定沾點葷腥,普通人家養幾只雞,也多是吃雞蛋,要過年過節的時候才會殺雞吃肉。
因而大家吃得還是相當香,反正也都是鎮魔司和縣衙出錢,吃的是公家飯。
在吃飯的時候,有個前段時間才調過來,不知道縣里局勢的力士納悶詢問,說一般縣里都是衛使能壓制縣令,為何這王縣令如此豪橫?
周浮也只是冷笑著說了一句,人家州府有人,隨后便扒拉了幾口飯菜,蹲在小碼頭木架上,一直摁著暈呼呼的小鯉。
這也算是回答了為啥王登佐會不懼怕周浮動用鎮魔司衛使對地方的監察權,向上面彈劾他的原因。
恐怕彈劾的劄子還沒遞往朝廷,就被州府給截胡了。
等吃了飯,王登佐又過來與周浮爭論了幾句,周浮說此事他來調查,要求鎮魔司接管這件案子。
王登佐冷笑了一聲,只給了一天時間。
本質上來說,普通案子歸衙門管,涉及到妖魔的案子則歸鎮魔司管。
正常情況下,既然涉及到了小鯉這魚妖,周浮自然有權插手。
不過王縣令卻覺得,既然案子已經告破,而且是他破的,那自然歸屬于縣衙。
上報到州府,便是功勞,他可不希望被周浮搶功。
但周浮對這件案子有接管的權力,王縣令也無話可說,卻也給了期限,過時的話,可就要拿了小鯉交差。
周浮頓時感覺時間緊任務重。
說到底還是背景。
人家在州府有靠山,他周浮沒靠山,話語權自然就輕許多。
等過了晌午,飯也吃完了,王登佐也給了期限,周浮這才對方巍說道:“方巍,你想到主意了嗎?”
“嗯。”
方巍思索道:“首先,我們要確定調查方向。其實王縣令的猜測也沒錯,如果排除掉修行者所為的話,是小鯉醉酒所致也合情合理。畢竟這一段水域就它一只河妖,也的確能夠做到一尾巴連人帶船給拍碎。”
周浮搖頭道:“我絕不認為是小鯉所為。”
“既然周大哥不相信,那么我們就要證明這件事不是小鯉干的,咱們先射箭,再畫靶,就以證明小鯉的清白為方向調查。”
方巍確定了該怎么調查。
這也算是證明題。
既證明小鯉在這件事當中沒有作案。
只要證明成功,就能脫罪,說不好還能順便抓住兇手。
“嗯。”
“當務之急,是有三件事。”
“你說。”
“第一件事,就是等小鯉蘇醒,但它能聽懂話,并且交流嗎?”
“其實能,小鯉雖如六七歲孩童般懵懂。卻有神魂,若精通術法的人可與它神魂交流,只是.......”
“是我們云溪縣沒有這樣的高人?”
方巍想起。
周浮之前說過。
修真講究的是道和法,多以養精神為主。
煉至至高境地,可神魂夜行日游。
也就是說,修真者可以靈魂離體,跟小鯉的神魂交流。
周浮點點頭道:“州府有,縣里確實沒有。”
“話說回來,既然人死有鬼,那為何咱們不找到死者亡靈問問?”
方巍突發奇想道。
他記得周浮說過,鄉野多有兇靈厲鬼作祟。
平日里鎮魔司的力士駐扎在鄉鎮,也多是處理小妖、小鬼等邪祟。
但周浮卻道:“厲鬼往往受生前怨恨產生,尋常死的人魂靈很快就消散了,現在大太陽,就算有厲鬼也早就魂飛魄散。何況兇魂厲鬼成型后,靈智殘缺,心中只有報仇的念頭,很難交流。”
“原來如此。”
方巍明白了調查的難度。
古代社會不比現代。
現代有攝像頭,有DNA,有指紋技術。
而在古代,雖然也有指紋對比,可往往是簽字畫押。
除非有血指印這種東西,不然沒有保存指紋的技術,就算能肉眼對比指紋也白搭。
所以古代往往種口供而輕證據,歷朝歷代,多有那種破不了案,就隨便找個替死鬼簽字畫押,完成任務的事情發生。
宋慈《洗冤錄》中記載這樣的冤案便不知道凡幾。
方巍雖然看過《洗冤錄》《大宋提刑官》等電視劇,甚至看過上千集柯南,然而看過不代表就能實際操作得了。
何況他也確實沒偵探經驗。
不過現在也只能硬著頭皮上,否則的話周浮很可能為了小鯉與王登佐發生正面沖突。
人家王登佐有靠山,周浮沒有,沖突起來,周浮搞不好官位不保。
周浮對自己這么好,這是方巍不希望發生的事情。
“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就是找到尸體,光憑殘肢,尸體都沒有找到,還怎么破案?”
“嗯,我會派人往下游去尋找。”
“第三件事就是調查現場了,這件事由我來做,周大哥你先等小鯉蘇醒,再派人下河找尸。”
“好,我讓常柳跟著你。”
周浮應下,他深信小鯉做不出這種事,但也的確沒有破案能力,只能相信方巍了。
接著周浮叫來常柳,讓他幫忙協助方巍。
常柳雖然有些不悅,認為自己可不想聽一個毛頭小子調遣。
奈何他的確欠過周浮大人情,還是救命恩情,也就沒什么好說的,沉著臉應下。
方巍則深呼了一口氣,來到了孫飛身邊開始調查。
“孫大哥。”
“怎么了?”
孫飛問。
“你們下水的時候,水下有什么嗎?”
“有什么?”
“比如巨石一類的東西。”
“自然是有的。”
“是陳年巨石還是新的?”
“這倒是沒注意,我待會幫你再看看。”
“好,最好看看有沒有多顆巨石。”
方巍點點頭,然后來到福叔身邊問了一下情況。
福叔情緒穩定了許多。
他把事情經過又說了一遍,方巍則抬起頭眺望西南方。
陳家離這碼頭其實不遠,船只順著云溪河往南飄就會路過陳家。
方巍有點奇怪,問福叔道:“福叔,你家少爺每次都是在這里登岸的嗎?”
“是的。”
“既然你們家在南面,為何要多行這近二里地呢?”
“少爺也曾想在那邊造個小碼頭,但那邊并不是我們家的地,人家的主家不讓,因而每次都是到這邊登岸,的確會多行一里來地。”
福叔答道。
“原來如此。”
方巍表示明白。
接著他又問道:“早上的時候你聽到過巨響嗎?”
“聽到了,很多人都聽到了,原本以為又是小鯉在江中拍水玩,哪知道,嗚嗚嗚嗚。少爺你的命怎么這么苦啊,你前幾日還說這是最后一趟,跑完這次貨,就有錢在縣城買個小店鋪安心做買賣,以后便再也不用東奔西走了,怎么就,嗚嗚嗚嗚.......”
福叔又慟哭了起來。
官府接到報案就是因為早上有人聽到巨響,沒多久有人發現了情況這才上報到了縣衙。
因而可見聲音很大,周圍人自然都能夠聽見。
據大家反饋,聲音應該是在寅時末卯時初發生,當時天色微微亮,很多人開始起床燒火做飯,準備早餐,然后出工務農。
方巍見福叔情緒波動太大,不太好問詢,便又轉頭去找報案人。
報案人和圍觀群眾給的信息也差不多,就是早上聽到一聲巨響,最開始他們都沒有在意,以為是小鯉拍水。
直到卯時二刻,也就是早上五點半的樣子,報案人來河邊他的田地里干活,發現碼頭這邊不對勁,河上漂浮著船只殘骸,岸邊還有血跡,這才報案。
方巍走到河邊看著水紋。
云溪河雖然是條中型河流,不過縣府這邊地勢平坦,水域流速較為平緩,水速并不快。
但再怎么不快,半個小時左右的時間,船只被打壞的木屑,受害人的血,也早該往下流走或者溶于河水里才對,怎么可能還會被人看到血跡?
真是奇怪。
方巍心里想著。
不過他雖然找到了奇怪的點,卻沒有說出來,而是讓常柳找來力役,馬上去鎮里酒樓買來一盆血。
剛好酒樓那邊中午殺了羊和雞,本來要做成血湯,被他們拿了過來。
方巍思考著,人身上的血量是4000毫升,聽起來不少,其實也就兩瓶半三塊錢怡寶的量,用臉盆裝的話都不到半盆。
這些羊血和雞血混合在一起沒有那么多,應該也就2000多毫升的樣子,不過也夠了。
他把血倒入河水里。
霎時間血液就順著緩速的河水一直向下漂浮了過去。
雖然還有一些在河岸邊上漂浮,可大部分血液都隨著水流飄走了。
剩下的血也在慢慢沿岸往下游飄,沒一會兒功夫,大概二十多分鐘,這些血就溶解于水中看不見。
2017年《國際法庭科學雜志》曾有論文。
學者用豬血模擬實驗發現:在流速大于0.3m/s的河流中,血液會在半小時內稀釋,兩個小時內完全消散。
而根據報案人的描述,他當時看到河邊有不少血,達到的程度應該在血液漂浮個十分鐘的樣子。
方巍雖然沒看過那篇論文,但他自己做的試驗證明,半個小時時間,絕對看不到那么多血。
他思考后說道:“這里不是案發地,這個案發地,是被人為制造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