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立醫院頂層臨時指揮中心,氣氛凝重得如同鉛塊。窗外,城市的“掉幀”現象仍在持續,天空的蒼白數據條紋如同潰爛的傷疤。李哲的死亡和他額角那個幽藍的“時間竊痕”洞口,像一塊冰冷的巨石壓在每個人心頭。
懸浮在病房廢墟上空的莫比烏斯環坐標,在技術人員的緊急記錄后,如同耗盡了能量般悄然消散,只留下那串精確到令人心悸的數字,深深刻在眾人的視網膜上。
“坐標解析出來了。”一名技術員的聲音帶著疲憊和難以置信,“位置…在市中心邊緣,舊港區第七號廢棄糧倉的地下深層結構。地質勘探資料顯示,那里在幾十年前曾是一個小型深層冷庫,后來因地基問題和環保原因徹底封存,深度…超過一百五十米。”
一個被遺忘在地底深處的冰窟。這絕非巧合。
“深度…冷庫…”張婷盯著屏幕上那個坐標點,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口袋里那塊冰涼的橡皮擦,“低溫…可以減緩分子運動…包括…時間的流逝?或者…封存某些東西?”她想起錨點晶體內部那“凝固的時間”感。
王明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水杯嗡嗡作響:“又是這種鬼地方!‘實驗者’…或者說那個啃時間的鬼東西,就喜歡往這種不見天日的耗子洞里鉆!”他看向林默,后者正閉著眼,靠在椅背上,臉色依舊蒼白,但呼吸平穩了許多。他左手緊握著那塊橡皮擦,右手則攤開著,掌心那道深暗的疤痕在燈光下格外刺眼,疤痕下的冰藍流光暫時蟄伏,如同休眠的毒蛇。
“林默?”王明試探著問。
林默緩緩睜開眼,瞳孔深處殘留著疲憊,但更多的是冰冷的專注。“烙印…安靜了。”他聲音沙啞,“它‘吃飽’了…病房里的那些時間竊痕碎片…暫時滿足了它。”他抬起右手,疤痕在燈光下泛著不祥的微光,“但我知道,這只是暫時的。它在消化…也在等待下一個‘進食’的機會。那個新坐標…對它來說,就是下一頓大餐的開胃信號。”
“你能感覺到它…對坐標的反應嗎?”張婷追問。
林默微微皺眉,集中精神感知掌心的烙印。一絲極其微弱、冰冷而貪婪的“渴望”順著神經傳來,目標明確地指向舊港區糧倉的坐標方向。“它在…催促。”林默的聲音帶著寒意,“就像…獵犬嗅到了血腥味。”
“那我們就是它的獵犬鏈。”王明眼神銳利,“利用它!讓它帶路,找到那東西的本體!”這個想法極其危險,但眼下似乎沒有更好的選擇。
“需要準備。”張婷立刻打開平板,手指飛快操作,“那個地方深度超百米,結構不明,而且根據李哲病房的情況,那里必然充斥著強烈的時空擾動和時間竊痕。常規裝備進去就是送死。”她調出一系列圖紙,“我們需要能屏蔽或至少削弱時間擾動的防護,需要能在強電磁干擾和數據污染中工作的通訊和探測設備,還需要…能對付時間竊痕的‘武器’。”
“武器?”王明皺眉,“我們連那東西是什么形態都不知道!”
“橡皮擦。”林默突然開口,他抬起左手,看著那塊暗沉的橡皮,“它承載的真實記憶碎片,能干擾‘實驗者’的虛擬結構,或許也能…干擾時間竊痕?那些竊痕是破碎的時間片段,本身就不穩定。”
“有道理!”張婷眼睛一亮,“但它的力量上次幾乎耗盡了…”
“還有這個。”林默攤開右手,掌心疤痕下的藍光隨著他的意念微微閃爍了一下,“烙印…它吞噬時間竊痕,或許…我們可以反過來利用它,像吸管一樣,把時間竊痕的能量抽走?或者…制造干擾?”
這個想法更大膽,也更接近玩火自焚。
“需要驗證!”張婷立刻開始建模計算,“給我一點時間竊痕樣本!”
王明看向技術員:“立刻聯系特殊裝備庫!把那些還在實驗室階段的抗電磁、抗精神污染、甚至…抗時間場擾動的原型裝備全調出來!代號‘墓碑行動’!告訴他們,我們不是去救人,是去給時間收尸!”
命令迅速下達。整個臨時指揮中心如同精密的戰爭機器般高速運轉起來。
趁著裝備調集的間隙,林默獨自走到窗邊,遠離了人群的嘈雜。城市的混亂景象在下方鋪開,如同一個巨大的、瀕臨崩潰的沙盤。他攤開雙手,左手是冰冷的橡皮擦,右手是灼痛的烙印。兩種截然相反的力量在他體內糾纏。
他閉上眼,嘗試主動去“觸摸”掌心烙印深處那片冰冷的虛無。如同將意識探入深不見底的寒潭。刺痛感瞬間傳來,但林默強忍著,集中精神,回憶著在錨點晶體內部那驚鴻一瞥的混亂景象——凝固的時間洪流,無數飛逝的人影剪影。
就在他意識沉入最深的瞬間,異變突生!
他左手握著的橡皮擦,毫無征兆地變得滾燙!并非物理層面的熱量,而是一種源自其存在本身的、強烈的“真實共鳴”!同時,他右手的烙印藍光猛地暴漲,一股冰冷狂暴的吸力從疤痕深處爆發,目標并非周圍的時空擾動,而是…直指他左手那塊滾燙的橡皮擦!
“呃!”林默悶哼一聲,感覺自己的意識仿佛要被這兩股截然相反的力量撕裂!
左手的橡皮擦劇烈震顫,上面“L.M.”的刻痕仿佛要燃燒起來!一段極其清晰的、被遺忘的童年記憶碎片,不受控制地涌入腦海:
小學操場,沙坑邊。
午后的陽光金燦燦的(是金色?不,林默心中瞬間確認:是橘紅!)。
他正蹲著,用樹枝在沙子上畫畫,那半塊橡皮擦就放在腳邊。
一只麻雀突然落在不遠處,他好奇地抬頭去看…
就在他移開視線的那個“瞬間”,一只不屬于任何同學的、略顯蒼白的手,飛快地從沙坑邊緣伸過來,精準地抓走了那半塊橡皮擦!動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殘影!
等他回過頭,橡皮擦已經不見了,沙坑邊緣只留下一個淺淺的、不屬于任何同學鞋印的奇怪凹痕。
這段記憶如此清晰,帶著陽光的溫度和丟失心愛之物的懊惱。但林默的心卻沉到了谷底!
那只手!那個瞬間!
他丟失橡皮擦的記憶,一直是模糊的“玩著玩著就不見了”。但現在,烙印與橡皮擦的劇烈沖突,竟強行從時間線上“摳”出了這個被掩蓋的細節!在那個“瞬間”,有人(或者某種東西)在他移開視線的萬分之一秒內,偷走了橡皮擦!
這絕非巧合!那橡皮擦,從童年時代起,就被“盯”上了?它承載的“真實”,從一開始就是某種存在覬覦的目標?
更讓林默渾身發冷的是,就在這段記憶碎片被強行拽出的同時,他右手的烙印深處,傳來一陣極其隱晦、冰冷而充滿“滿足感”的悸動!仿佛…它早就知道這個秘密,此刻只是借由沖突,迫使林默自己“回憶”起來,并從中汲取了某種扭曲的“養分”!
“它在利用我…窺視過去…”林默猛地睜開眼,冷汗浸透后背。他低頭看著左手滾燙的橡皮擦和右手灼痛的烙印,一個可怕的悖論在腦海中形成:
這塊橡皮擦,此刻正被他握在手中。
但它也同時存在于十幾年前的沙坑邊,被那只蒼白的手偷走。
它既是“現在”的錨點,也是“過去”被竊取的時間竊痕的一部分?
時空的邏輯,在“實驗者”(或者說時間掠食者)的啃食下,已經開始出現無法彌合的裂痕。而他和他手中的橡皮擦,正處在這道裂痕的最中央。
“林默!裝備到了!”張婷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林默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內心的驚濤駭浪,將滾燙的橡皮擦緊緊攥在手心,仿佛要捏碎它。他轉身,看到王明和張婷正站在一堆充滿未來感的裝備旁。
王明穿著一套啞光黑色、線條硬朗的全身防護服,關節處有復雜的緩沖結構,頭盔面罩閃爍著幽藍的光紋,代號“老兵”。他手里提著一把造型奇特、槍管粗大的脈沖武器。張婷則換上了一身銀灰色的緊身防護服,外面套著多層非牛頓流體材料的防護馬甲,手中拿著一個不斷閃爍著復雜數據流的加固型平板和一個形如探針的裝置,探針尖端散發著微弱的、與橡皮擦類似的橘紅色光芒——那是她緊急改造的“現實穩定器”原型。
“這是你的。”王明扔給林默一套同樣制式的防護服,以及一個特制的金屬手套。手套掌心位置鑲嵌著一塊復雜的能量轉換器和散熱結構,邊緣有接口連接著背部的微型能源包。“手套能一定程度抑制和引導你掌心的烙印能量,也能嘗試‘捕捉’時間竊痕。小心點用,別把自己炸了。”
林默默默換上裝備,將手套戴上。冰冷的金屬觸感包裹住他灼痛的右手,帶來一絲壓抑的平靜。他將那塊依舊滾燙的橡皮擦小心地放進防護服內側的貼身口袋,緊貼著胸口。
“通訊是最大問題。”張婷調試著設備,“時間竊痕會嚴重干擾甚至吞噬常規信號。我們只能依靠短距、高抗干擾的物理震動信號和…這個。”她指了指林默,“烙印與目標之間可能存在某種‘共鳴’,或許能作為最后的聯絡手段,但…風險極高。”
“足夠了。”林默的聲音透過頭盔面罩傳出,帶著金屬的冰冷質感。他看向窗外,舊港區的方向在混亂的城市背景中顯得格外陰沉。“它在等我們,或者說,在等它的‘下一餐’。我們沒時間猶豫了。”
他抬起戴著特制手套的右手,掌心對著舊港區糧倉坐標的方向。手套內部的能量轉換器發出低沉的嗡鳴,掌心疤痕下的冰藍流光受到刺激,不安分地搏動起來,指向明確而貪婪。
“走吧。”林默的聲音斬釘截鐵,“去它的餐桌,掀翻它的盤子。”
三人轉身,走向通往地下車庫的電梯。電梯門合攏的瞬間,林默最后瞥了一眼窗外混亂的城市。他仿佛看到,在那些閃爍的建筑輪廓和扭曲的光線背后,無數只無形的、蒼白的手,正伸向每一個脆弱的“瞬間”,攫取著時間線上的珍寶。
而他手中這塊滾燙的橡皮擦,正是時間掠食者垂涎已久、失而復得的關鍵獵物。狩獵者與獵物的身份,在時間的裂隙邊緣,已然模糊不清。糧倉深處,等待他們的,將是時間本身扭曲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