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荷花池的批發市場
- 香港榕記燒鵝在成都開分店啦
- 深圳楚留香
- 8600字
- 2025-07-30 13:36:52
鵝棚里的血水泡著半截生銹的犁頭。
當許艾洲的指甲摳進泥里的鐵銹,他才聽見——
老李頭喉嚨里卡著的不是煙痰,是二十年前荷花池討債鬼的鎖喉繩。
冰冷腥臭的泥漿如同無數只腐爛的手,死死纏住許艾洲的腳踝,將他向污穢的深淵拖拽。肺部像被砂紙反復刮擦,每一次徒勞的吸氣都灌入更多混合著鵝糞、腐爛草料和鐵銹腥氣的冰冷液體。窒息感如同巨蟒纏繞,越收越緊!眼前是翻滾攪動的黑暗泥漿,只有耳朵里還殘留著鋼叉釘入泥土后那沉悶的嗡鳴,以及自己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如同瀕死困獸般的絕望巨響!
右手!右手在污濁的泥沼深處瘋狂地抓撓!指尖每一次觸碰到的都是滑膩冰冷的淤泥和刺骨的寒意!那塊東西!那塊剛才在撲倒時觸碰到、堅硬、邊緣鋒利、半埋在泥里的東西!冰冷的觸感如同唯一的救命稻草!他用盡全身最后一絲力氣,指甲在淤泥深處狠狠摳挖!指尖瞬間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是鐵銹!鋒利的邊緣割破了指腹!溫熱的血混入冰冷的泥水!但他顧不上!五指死死摳住那東西的棱角!用盡被恐懼和求生欲榨出的最后一股蠻力!猛地向上拔起!
嘩啦——!
如同溺水者沖破水面!許艾洲的頭顱猛地從污濁的泥漿中探出!冰冷的空氣裹挾著濃烈的惡臭灌入炸裂的肺葉!他劇烈地嗆咳著,泥水混合著血絲從口鼻中噴濺而出!視線一片模糊,被泥漿糊住的眼皮沉重得幾乎無法睜開!但他那只右手,如同鐵鉗般死死攥著剛從泥潭深處拔出的東西——半截形狀扭曲、斷裂處如同鋸齒般猙獰、銹跡斑斑如同凝固血痂的鐵棍!沉甸甸的,帶著淤泥深處最原始的冰冷和死亡氣息!
身體的本能壓倒了一切!恐懼在求生欲面前被徹底點燃!他連滾帶爬,手腳并用,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野獸,爆發出前所未有的速度!泥漿四濺!他猛地撲向旁邊那巨大的、積滿污水的廢棄鵝棚深處!借著堆積如山的破漁網、爛竹筐和散發著惡臭的廢棄飼料袋形成的陰影作為掩護!身體死死蜷縮在一堆散發著魚腥惡臭的破漁網后面!劇烈地顫抖著!胸腔如同破風箱般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撕裂般的痛楚!冰冷的泥水順著頭發、臉頰不斷往下淌,滴落在緊握鐵棍的手背上,帶來刺骨的寒意。
他死死攥著那半截冰冷的鐵棍!銹蝕的尖端在昏暗搖曳的燈光下閃爍著不祥的寒光!如同黑暗中蟄伏毒蛇的獠牙!指向泥水邊那個暴怒摸索鋼叉的老頭!
老李頭也剛剛站穩腳跟,在泥濘里拔出鋼叉。渾濁的眼睛如同燒紅的炭火,在狂風肆虐、燈光明滅不定的鵝棚里瘋狂掃視!那個該死的外來人鉆哪去了?!鋼叉被他握得骨節發白,叉尖還在微微顫抖!他喉嚨里發出野獸般的低吼,像一頭被徹底激怒、失去了獵物的孤狼!
燈光明滅!狂風卷著雨水從棚頂巨大的豁口灌入,發出凄厲的嗚咽!破爛的木板門被吹得哐當作響!
“操你祖宗八輩!!給老子滾出來!!”老李頭嘶啞地咆哮著,聲音被風雨撕扯得破碎不堪!他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刀子,刮過每一處陰影!每一堆破銅爛鐵!腳步踉蹌著,踩著深及腳踝的冰冷泥水,一步步逼近許艾洲藏身的角落!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老李頭身后那扇被風吹得徹底洞開、還在劇烈拍打的破爛木板門里!
借著燈光最后也是最亮那一瞬的閃爍!
許艾洲蜷縮在惡臭的陰影深處!那雙銳利的、被泥水沖刷過的眼睛!如同黑暗中點燃的鬼火!死死穿透垃圾縫隙!穿過飛舞的塵埃和亂發!如同高倍變焦的鏡頭!直刺老李頭身后那間堆滿破爛的矮屋!那個最深處!鋪著破草席的土炕之下!
一灘污穢雜物之中!
眼熟的、口扎得并不緊的碩大麻袋赫然在目!粗糲的土黃色麻布!半敞的口子里!露出半卷泛著冷光的巨大牛皮紙!紙卷中央!
一個殷紅如血、巨大無比的印章圖案!
盤旋扭曲如同纏繞巨蛇的“環”!環正中央!那個如同尖刀刻出的繁體陽文篆字!
“陳”!
那個“蛇環陳印”!和攀枝花宏林木業那份將他們拖入地獄的合同上最后那個私章!一模一樣!是烙印!是詛咒!是串聯所有黑手的鐵證!
心臟在胸腔里猛地炸成碎片!血液瞬間凝固!渾身的冷意比浸泡的泥漿更寒!是陳阿婆!是那個坐在榕記開業典禮角落、看似波瀾不驚的老太婆!是她!是她織的這張網!從攀枝花斷木!到楊家鵝場撲殺!再到眼前這柄差點要他性命的鋼叉!都是她!都是她!!
還沒完!
就在燈光明滅、老李頭被狂風吹得瞇了一下眼睛的剎那!
那袋口松弛!被這劇烈的震動顛簸!里面卷著的巨大圖紙突然滑出了一角!
燈光雖然昏暗!但那圖紙下方!在“蛇環陳印”旁邊!幾行模糊潦草卻又無比清晰觸目的手寫黑色文字!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許艾洲驟然緊縮的瞳孔!
“攀市東郊李家凹林場伐區規劃圖!”
文字下方!一條紅色的粗線如同淌血的傷疤!斜切過一片密集如網的綠色林木圖標!標注著巨大刺目的兩個字!
**——【速毀】!**
李家凹!
攀枝花塌方斷了他們木頭進山路段的那個林場!!
是人為規劃好的毀滅區域!!!!
一股混合著極致憤怒、恐懼、與被人完全戲弄于股掌之間的屈辱感的巨大洪流,瞬間沖垮了許艾洲最后一點理智!像一座壓抑了千年的火山在胸腔里轟然爆發!不是恐懼!是滔天的恨!是對那“蛇環陳印”背后那只黑手的刻骨仇恨!是對這被玩弄、被踐踏、被逼入絕境的狂怒!
就在這時!搖曳的燈光猛然一暗!老李頭那張因找不到人而徹底扭曲、眼神如同惡鬼的臉,猛地朝他藏身的角落掃視過來!渾濁的眼珠死死鎖定了破漁網后面那片異常的陰影!他獰笑著,鋼叉猛地揚起!叉尖對準了那片黑暗!
手中銹跡斑斑的鋒利鐵棍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狂暴的心跳和燃燒的仇恨!瞬間變得滾燙!握柄處傳來冰冷刺骨卻又帶著一種毀滅性熱度的觸感!
許艾洲眼里的恐懼被前所未有的瘋狂取代!那不是反抗!更像是自毀式的攻擊!是對這無垠黑暗里所有操弄者的同歸于盡!他喉嚨里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野獸瀕死反撲般的嘶吼!身體如同被壓縮到極致的彈簧!猛地從破漁網后暴起!
半截鐵棍的尖端,帶著泥漿、冰冷的死亡氣息和滿腔的滔天恨意!如同黑暗中撲出的惡獸!撕裂空氣!直刺老李頭的后心!
噗嗤——!
一聲沉悶到令人牙酸的鈍響!不是利器刺入皮肉的銳利!更像是銹蝕的鈍器狠狠砸進朽木的悶響!
鐵棍尖端那猙獰的鋸齒狀斷口,裹挾著許艾洲全身的暴怒和絕望,狠狠撞在了老李頭后心偏左的位置!巨大的沖擊力讓老李頭猛地向前一個趔趄!喉嚨里發出一聲如同破風箱被撕裂般的、極其怪異的“嗬——”聲!鋼叉脫手飛出,哐當一聲砸在泥水里!
老李頭踉蹌著,艱難地轉過身。那張布滿刀刻般皺紋、黝黑粗糙的臉上,此刻寫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愕和一種……深入骨髓的、無法言喻的恐懼!他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許艾洲那張同樣被泥污和瘋狂扭曲的臉!嘴巴張了張,似乎想說什么,卻只涌出一股粘稠的、帶著濃重煙草和血腥氣的暗紅色泡沫!順著嘴角往下淌!
他抬起一只手,顫抖著指向許艾洲,又像是想指向身后矮屋里那個敞口的麻袋和那張滑出的圖紙!喉嚨里發出“咯咯”的、如同被什么東西死死卡住的怪響!那聲音……不像痰,更像是一條無形的、冰冷的繩索,死死勒住了他的咽喉!
許艾洲也被自己這瘋狂的一擊震住了!他握著鐵棍的手劇烈地顫抖著,冰冷的鐵棍此刻卻燙得驚人!他能清晰地感覺到棍尖傳遞回來的、一種極其怪異的觸感——不是刺入血肉的柔軟,更像是……撞碎了什么堅硬的東西?骨頭?還是……?
就在這時!
老李頭身體猛地一僵!那雙渾濁的眼睛里,最后一點兇光徹底熄滅,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形容的、如同溺水者看到深淵般的巨大恐懼!他喉嚨里最后發出一聲極其微弱、如同嘆息般的“嗬……”,身體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軟軟地、無聲無息地向前撲倒!
噗通!
沉重的身體砸進冰冷的泥水里,濺起一片渾濁的水花。泥水迅速漫過他抽搐的身體,只留下一個后背上被鐵棍撞擊處、衣物破開一個不規則裂口的輪廓。沒有鮮血噴涌,只有一股更加濃烈的、混合著鐵銹、煙草和某種陳年腐朽氣息的怪味彌漫開來。
許艾洲僵立在原地,如同被凍僵的石像。冰冷的雨水順著頭發、臉頰往下淌,沖刷著他臉上的泥污。他低頭,看著自己手中那半截沾滿泥漿和銹跡的鐵棍,棍尖似乎還殘留著剛才撞擊時那股詭異的、如同撞碎朽木般的觸感。又看向泥水里那個一動不動、如同破麻袋般的身影。
死了?
就這樣……死了?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帶著強烈不真實感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他殺人了?!為了自保?為了那“蛇環陳印”?還是為了那圖紙上“速毀”兩個字?!
他猛地抬頭!目光如同利箭般射向矮屋里那個敞口的麻袋!那張滑出的圖紙!那個殷紅如血的“蛇環陳印”!
證據!那是證據!
他像一頭被電擊的野獸,猛地沖向矮屋!泥水在腳下飛濺!他沖到土炕邊,不顧一切地撲向那堆雜物!雙手顫抖著,抓住那個敞口的麻袋!用力一扯!
嘶啦——!
麻袋被扯開!里面卷著的巨大圖紙完全暴露出來!那張“李家凹林場伐區規劃圖”!那個刺眼的“速毀”紅字!還有圖紙下方角落里,一個用極小的字體打印的、幾乎難以辨認的落款:
“規劃審核:陳氏實業(攀枝花)有限公司”
陳氏實業!陳阿婆!
許艾洲的心臟狂跳!他手忙腳亂地掏出早已被泥水浸透、屏幕碎裂的手機!屏幕一片漆黑!徹底報廢了!
不行!必須帶走!必須留下證據!
他瘋狂地卷起那張巨大的圖紙!圖紙又厚又硬,邊緣鋒利!冰冷的觸感如同毒蛇的鱗片!他試圖將它塞進自己濕透的西裝內袋,但圖紙太大!根本塞不進去!他慌亂地環顧四周,目光落在旁邊一個沾滿油污的、裝飼料的破舊編織袋上!他一把抓過編織袋,粗暴地將圖紙塞了進去!圖紙邊緣鋒利的棱角瞬間劃破了他早已傷痕累累的手指!鮮血涌出,染紅了編織袋粗糙的纖維!
他抓起編織袋,轉身就想沖出這地獄般的鵝棚!
就在他轉身的剎那!
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見——泥水里,老李頭那只剛剛還指向他的、枯瘦如柴的手!此刻正死死地、以一種極其怪異的姿勢,摳在自己脖頸下方的鎖骨位置!指甲深深陷入皮肉里!似乎想摳出什么東西!
許艾洲的腳步猛地頓住!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他鬼使神差地、極其緩慢地、一步一步挪回老李頭撲倒的泥水邊。雨水沖刷著老李頭后背上那個被鐵棍撞擊出的破口。破口處的衣物被撕裂,露出下面黝黑粗糙的皮膚……以及皮膚下,一個極其詭異的、微微凸起的、邊緣泛著金屬冷光的……硬物?
許艾洲的心臟幾乎要跳出喉嚨!他顫抖著伸出手,指尖冰冷僵硬,小心翼翼地撥開那破口處濕透的、沾滿泥漿的衣料碎片……
看清那東西的瞬間!
許艾洲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瞳孔驟然縮成針尖!
那根本不是什么骨頭碎片!
那是一枚銹跡斑斑、深深嵌入皮肉深處、幾乎與骨頭長在一起的——
鐵釘!
一枚形狀極其怪異、如同某種古老刑具般的、帶著倒刺的粗大鐵釘!釘帽早已被磨平,只留下一個猙獰的、如同蛇頭般的斷口!釘身銹蝕得如同凝固的污血,深深嵌在老李頭后心偏左的皮肉和骨頭之間!釘尖似乎還殘留著某種……暗紅色的、早已干涸凝固的纖維殘留物?
這枚釘子……絕不是今天釘進去的!看那銹蝕的程度和與皮肉骨頭長在一起的融合狀態……至少有十年!甚至二十年!
許艾洲的腦海里如同炸開一道驚雷!他猛地想起老李頭臨死前喉嚨里那“咯咯”的怪響!想起他手指死死摳住鎖骨的動作!想起曾順福在柴房里咆哮的那句——“痛得過拖一屁股爛賬跳樓的吳老六?!”
荷花池!討債!跳樓!鎖喉繩?!
一個極其恐怖、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想如同毒藤般瞬間纏死了他的心臟!
這枚銹釘!這枚深深嵌入骨頭、如同古老詛咒般的鐵釘!難道就是……二十年前荷花池批發市場倒閉潮里,那個被債主逼得跳樓的吳老六……臨死前掙扎反抗時,被債主用某種特制的鐵釘……活活釘穿后心?!而老李頭……他根本不是普通的養鵝老頭!他是當年參與討債、甚至可能就是下手釘釘子的打手?!所以他才對“陳阿婆”的名字如此驚駭!所以他喉嚨里卡著的不是煙痰,是二十年前那根勒死吳老六的鎖喉繩?!所以他看到圖紙上“速毀”二字時,眼神里才爆發出那種被拋棄的、如同深淵般的恐懼?!
陳阿婆!她不僅是要毀掉榕記!她是要用這枚帶著血債的銹釘!用這“速毀”的圖紙!把所有人都拖進二十年前荷花池那場血雨腥風的深淵里陪葬!!!
許艾洲渾身抖得像篩糠!他猛地抓起那個裝著圖紙的破編織袋!像抓著一條剛從地獄里拽出來的毒蛇!轉身!不顧一切地沖出鵝棚!沖入外面更加狂暴的風雨之中!冰冷的雨水劈頭蓋臉地砸下!他赤著腳,在泥濘的山路上瘋狂奔跑!身后那間散發著惡臭的鵝棚和泥水里那具冰冷的尸體,如同地獄張開的巨口,要將一切吞噬!
證據!他必須活著出去!把這枚銹釘!這張圖紙!這個沾滿血債的“蛇環陳印”!公之于眾!
咚!咚!咚!
沉重的搗藥聲如同喪鐘,穿透柴房薄薄的木板門,一下下砸在周先行昏沉破碎的意識邊緣。他蜷縮在冰冷刺骨的草堆里,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牽扯著肩胛骨深處那團被黃連藥膏和深井鹵汁腌透的爛肉。劇痛早已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邃、更陰毒的悶痛,仿佛無數細小的滾燙鐵砂永久植入血肉,每一次心跳都帶來沉悶的鈍擊。
喉嚨干澀得如同被粗砂紙摩擦,他艱難地掀開一條眼縫。渾濁的視野搖晃著,聚焦在頭頂那被油煙熏烤得漆黑龜裂的木梁屋頂。縫隙里卡著的干枯稻草木屑在穿堂風中微微顫抖,搖搖欲墜。
咚!
石杵砸落!沉悶如心臟搏動!每一次聲響都像重錘鑿在神經末梢!
他恍惚看到那石臼里被搗碎的,不是黃連根,而是曾順福口中那“垮塌的荷花池”——楠木樟木的頂梁柱、紫檀衣料托板、被汽油點著的泡桐樹劈柴……統統被沉重的石杵砸得粉碎!砸成齏粉!砸成這彌漫天地、無處可逃的苦!
“唔……”一聲壓抑不住的痛苦呻吟擠出喉嚨。肩胛的傷口在黃連苦氣的刺激下,如同被億萬只毒蟻啃噬!冷汗瞬間浸透破棉襖。
門外的搗藥聲驟然停頓。
柴房門被推開一條縫。吳小鳳瘦削的身影站在門口,擋住了外面灰暗的天光。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種如同石杵般的沉靜堅硬。目光銳利地落在他肩頭那片被藥膏覆蓋、仍在微微滲血的恐怖傷口上。
她端著那口散發著濃郁苦腥氣的石臼走進來,蹲在他面前。那口石臼幾乎懟到他的鼻尖。深褐色的藥液與漆黑的黃連粉末在石杵的碾壓下,融合成一種粘稠得如同冷卻瀝青、顏色暗紅近黑的膏狀物。
“痛就對了。”吳小鳳的聲音帶著奇異的沙啞質感,像被砂紙打磨過。她伸出兩根骨節分明、布滿老繭和燙傷疤痕的手指,直接從石臼里挖起一大坨粘稠滾燙、冒著絲絲白氣的暗紅藥膏!
周先行瞳孔驟縮!身體本能地向后縮去!那藥膏的苦腥氣幾乎讓他窒息!之前被曾順福粗暴抹藥的劇痛記憶瞬間復蘇!
“躲得了這碗藥,躲得過解放西路這把燒糊了二十年的鍋底油?”吳小鳳嘴角極其輕微地向下撇了一下,那弧度里帶著一種看透世事的、近乎殘忍的嘲諷。“張嘴!”
下巴被鐵鉗般的手指猛地捏住!力道之大,幾乎要捏碎頜骨!嘴巴被強行掰開!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極致苦味、辛辣腥氣、陳年鹵水腐敗酸氣的粘稠藥膏,被吳小鳳用指頭狠狠挖了一坨,直接塞進了他的喉嚨深處!
嘔——!
無法抗拒的生理反應!周先行全身猛地痙攣!胃部劇烈翻騰!那粘稠惡心的藥膏如同活物般滑入食道!留下一條燒灼的、帶著劇毒苦味的軌跡!黃連的苦、深井鹵的陳腐辛辣、尸體腐爛般的腥氣在口腔和食道里轟然炸開!比肩頭的傷口痛楚更猛烈百倍!他瘋狂地干嘔起來!眼淚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身體在草堆里劇烈地抽搐翻滾!
吳小鳳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痛苦掙扎。她收回手指,在破棉襖上隨意擦了擦。再次挖起一大坨藥膏,精準地、毫不留情地拍在了周先行肩頭那道被撕裂的、翻卷著慘白皮肉的傷口上!
滋——!
比上一次更加猛烈的劇痛!如同億萬根燒紅的毒針同時扎進神經!滾燙粘稠的藥膏帶著腐蝕性,瞬間滲入傷口深處!與殘留的鹵汁辣椒素和劣酒發生劇烈的侵蝕!冷!寒毒刺骨!熱!辣油焚心!苦!黃連穿腸!
周先行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嚎!身體猛地反弓彈起!又重重砸回草堆!眼前一片血紅!意識在極致的痛苦中徹底崩碎!
幻覺如同沸騰的毒液般洶涌而出——
他看見父親佝僂著背,站在香港老榕樹下那口油光锃亮的掛爐前,爐火熊熊,父親卻滿臉愁容,爐膛里燒的,竟是攀枝花宏林那份蓋著“蛇環陳印”的合同!紙張在火焰中扭曲、焦黑,化作灰燼!
他看見李老饕坐在太古里榕記大堂正中,面前擺著一盤金黃油亮的燒鵝。李老饕舉起筷子,輕輕一戳!鵝皮應聲而破!流出的不是琥珀色的蜜汁,而是粘稠腥臭、如同吳小鳳石臼里熬煉出的暗紅藥膏!李老饕渾濁的眼睛透過鏡片,冰冷地注視著他:“炭火氣?不,是棺材板氣!”
最后,他看見吳小鳳站在一片廢墟之上——那是荷花池批發市場倒塌的殘骸!她手里依舊握著那根沉重的石杵,面無表情地將一塊塊印著“陳記老號”招牌的碎木匾額、一捆捆被污水浸透的絲綢襯衫殘骸、甚至還有曾順福口中那個“跳樓的吳老六”模糊的身影……統統扔進一口沸騰翻滾、冒著暗紅色毒泡的巨大石臼里!石杵起落!咚!咚!咚!將所有過往的輝煌、失敗、屈辱、血淚……統統搗碎!熬成一鍋粘稠得化不開、苦到靈魂深處的——穿腸毒藥!
“呃啊——!!!”
周先行在草堆里發出最后一聲凄厲到極致的慘嚎!身體猛地一挺!隨即如同被抽空了所有骨頭般癱軟下去!徹底失去了意識。只有那粘稠的暗紅藥膏,如同活物般覆蓋在他肩頭猙獰的傷口上,緩緩地、無聲地向下流淌,滲入破棉襖骯臟的纖維深處。
吳小鳳站起身,低頭看著地上這個徹底昏死過去的男人。她臉上依舊沒有任何波瀾,只是彎腰,用那塊油膩的抹布,仔細地擦干凈石臼邊緣最后一點殘留的藥膏。然后端起石臼,轉身走出柴房,輕輕帶上了那扇破木板門。
門外,解放西路的雨還在下。雨點敲打著張記燒鵝鋪油膩的遮雨棚,發出沉悶而單調的聲響。那口巨大的烤爐里,油脂滴落在炭火上,發出滋滋的輕響,混合著濃郁的焦香,飄散在冰冷潮濕的空氣中。
苦膽碾碎了,融進了血里。
解放西路的鍋底油,還在不知疲倦地熬著。
桐梓林小區樓道里慘白的燈光,像一層薄薄的霜,覆蓋在曹百里蜷縮在墻角的身影上。冰冷的雨水早已浸透了他身上那件昂貴的西裝,緊貼著皮膚,帶來刺骨的寒意。赤著的腳上裹滿了干涸的黑泥,凍得發紫,麻木得失去了知覺。他抱著膝蓋,頭深深埋在臂彎里,肩膀極其微弱地、機械性地抽動著。不是哭,更像是一種被徹底掏空后,身體無意義的、瀕臨崩潰邊緣的生理性抽搐。
門板上那灘暗紅色的、散發著濃烈藥味和污濁氣息的污漬,像一道丑陋的傷疤,烙印在深棕色的木板上,也像烙印在他空洞的眼瞳深處。那是他親手捏爆的退燒藥,是他尊嚴被徹底碾碎的證明。張佳佳最后那句冰冷的命令——“滾到樓梯間里去。把腳洗干凈。然后,滾。”——如同最后的審判,將他釘死在這冰冷的角落。
那個嶄新的、廉價的紅色塑料盆,就靜靜地躺在他腳邊。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灼燒著他最后殘存的一點羞恥感。
洗腳?
洗干凈?
然后滾?
他慢慢抬起頭。臉上糊滿了泥污和干涸的藥漬,只有那雙眼睛,空洞得如同兩口枯井,映著樓道燈慘白的光。他緩緩地、極其僵硬地伸出手,指尖顫抖著,觸碰那個冰冷的塑料盆邊緣。
冰冷的觸感如同毒蛇的信子舔過指尖。
他猛地縮回手!像被燙到一樣!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一種巨大的、無法言喻的屈辱感如同海嘯般將他淹沒!他曹百里!曾經在港島明星圈子里左右逢源、在成都商界也算一號人物的曹百里!如今像個乞丐一樣,蜷縮在別人家門口的角落,等著用這個廉價的盆子洗掉腳上的泥巴,然后被像垃圾一樣掃走?!
不!
絕不!
一股混雜著絕望、憤怒和最后一點不甘的戾氣猛地沖上頭頂!他猛地從地上彈起來!動作因為僵硬和寒冷而顯得踉蹌!他死死盯著那扇緊閉的、冰冷的防盜門!盯著門板上那道刺眼的污痕!
都是它!都是這該死的藥!都是這該死的榕記!都是這該死的成都!!
他像一頭被徹底逼瘋的野獸,喉嚨里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困獸瀕死般的低吼!猛地抬起那只沾滿黑泥的腳!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地!朝著門板上那灘暗紅色的藥漬污痕!踹了過去!
砰——!!!
一聲沉悶又巨大的撞擊聲!在寂靜的樓道里如同炸雷般響起!門板劇烈地震動了一下!門框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那灘污痕被他的腳底狠狠碾過!粘稠的藥膏混合著泥污被擠壓、涂抹開!在門板上留下一大片更加污糟、更加不堪入目的骯臟印記!
“滾?!!”曹百里嘶啞地咆哮起來,聲音因為極度的憤怒和絕望而扭曲變形!他像瘋了一樣,抬起腳!一次又一次!狠狠地踹向那扇門!踹向那灘污痕!踹向門后那個冰冷的世界!
砰!砰!砰!
沉悶的撞擊聲如同喪鐘!一聲接一聲!在死寂的樓道里瘋狂回蕩!門板劇烈地顫抖著!門鎖發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門框周圍的墻皮簌簌落下!
“開門!!張佳佳!!你給老子開門!!!”曹百里徹底失去了理智!他不再是那個風度翩翩的經理人!他只是一頭被逼到絕境、只想撕碎一切的野獸!“老子給你買藥!!老子給你當狗!!你讓老子滾?!!”
砰!!!
最后一下!他用盡全身力氣!肩膀狠狠撞在門板上!門鎖發出“咔噠”一聲脆響!似乎……松動了?!
就在這時!
滴——!
一聲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電子提示音!從門鎖內部響起!
緊接著!
門鎖上方那個小小的貓眼旁邊!一個原本毫不起眼的、只有指甲蓋大小的圓形裝置!突然亮起了一點極其微弱的、幽藍色的光芒!
那藍光!冰冷!銳利!如同黑暗中驟然睜開的、不帶任何感情的電子之眼!直直地照射在曹百里那張因為瘋狂和絕望而徹底扭曲的臉上!
人臉識別!電子門鎖!
張佳佳家什么時候裝了這種高級東西?!
曹百里如同被一盆冰水兜頭澆下!瘋狂的動作瞬間僵住!他臉上的暴怒和絕望瞬間凝固!只剩下一種被徹底看穿、被冰冷機器捕捉到所有不堪的、巨大的驚恐和羞恥!那點幽藍的光芒,像一把無形的利劍,瞬間刺穿了他最后一點虛張聲勢的瘋狂!
他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樓道里只剩下他粗重如同破風箱般的喘息聲,和那點幽藍光芒無聲的注視。
門內,一片死寂。仿佛連空氣都凝固了。
幾秒鐘后。
咔嚓。
一聲極其輕微、卻清晰無比的解鎖聲。
門鎖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