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如注，打在馬車頂棚上發出密集的敲擊聲。祁爍掀開布簾一角，外面漆黑一片，只有偶爾閃過的電光照亮泥濘的官道。

“看來今晚趕不到下個驛站了。“崔琰的聲音從對面傳來，在雨聲中顯得格外低沉。

祁爍放下布簾，轉頭看向這位刑部主事。崔琰一襲深藍長衫，即使在顛簸的馬車中也保持著端正的坐姿，俊朗的面容在昏暗的車廂內若隱若現。自從太子命案被迫結案后，這位刑部主事便奉命護送——或者說監視——祁爍前往鄰縣協助另一樁案件。

“前方似乎有燈火。“崔琰突然說道。

祁爍再次掀開布簾，果然在雨幕中看到幾點搖晃的光亮。隨著馬車靠近，一座三層木樓逐漸顯現，門前掛著“平安客棧“的燈籠在風中劇烈擺動。

“今晚就住這里吧。“崔琰敲了敲車壁，示意車夫停車。

客棧大堂內燈火通明，卻出奇地安靜。柜臺后站著一位四十出頭的男子，見兩人進門，連忙迎上來：“兩位客官是要住店？“

“兩間上房。“崔琰掏出腰牌，“另外準備些熱食。“

掌柜看到腰牌上“刑部“二字，臉色微變，隨即堆起笑容：“原來是官爺。只是...“他搓了搓手，“今日客房緊張，只剩三間，其中一間剛死了人，衙門的人還沒到...“

“死了人？“祁爍和崔琰異口同聲。

掌柜壓低聲音：“是位做絲綢生意的客人，今早伙計發現他死在房里，門窗都從里面鎖著...縣衙的仵作說是突發心疾，可那死狀...“他搖搖頭，沒再說下去。

祁爍與崔琰交換了一個眼神。自從合作調查太子相關命案以來，兩人已培養出某種默契。

“帶我們去看看。“崔琰命令道。

二樓最里間的客房前站著兩個衙役，見崔琰出示腰牌，連忙行禮讓開。推開門，一股淡淡的苦杏仁味撲面而來，祁爍眉頭一皺——這味道她太熟悉了。

房間整潔，一具男性尸體仰臥在床上，約莫五十歲，衣著華貴，面色安詳。窗戶緊閉，門鎖完好，確實如掌柜所說是個密室。

“又是心疾？“祁爍冷笑一聲，戴上隨身攜帶的蠶絲手套走向尸體。這雙手套是她按現代醫用手套的原理，找京城最好的繡娘特制的。

“祁公子，“崔琰輕聲道，“此案與我們無關，何必...“

“既然遇到了，看看也無妨。“祁爍頭也不回，已經開始檢查尸體。她輕輕翻開死者眼瞼，又檢查口腔，“瞳孔縮小，口腔黏膜有灼傷痕跡，這分明是中毒。“

“胡說！“一個沙啞的聲音從門口傳來。一個駝背老者走進來，正是縣衙仵作，“老夫驗尸三十年，從未見過如此安詳的中毒死者。這分明是心脈驟停之相！“

祁爍不慌不忙，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瓷瓶，倒出幾滴液體在死者唇上。片刻后，接觸處竟漸漸變成淡藍色。

“苦杏仁味加上普魯士藍反應，是氰化物中毒無疑。“祁爍說完才意識到自己脫口而出了現代術語，連忙補充，“呃...是一種劇毒，服之立斃，所以死者表情安詳，沒有掙扎痕跡。“

崔琰敏銳地捕捉到她的失言，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但很快被眼前的發現吸引：“若是中毒，門窗反鎖又作何解釋？“

祁爍沒有立即回答，而是繼續檢查尸體。當她抬起死者右手時，突然停住了：“崔大人，請看。“

崔琰湊近，看到死者指甲縫中有幾絲細如發絲的白色纖維。

“這是...“

“魚線。“祁爍肯定地說，“兇手用魚線從外面鎖上門窗，再抽走魚線，制造密室假象。“

她說著，突然感到一陣眩暈，扶住了床柱。這幾日奔波勞累，加上這具男性身體尚未完全適應，讓她時常感到不適。

崔琰不動聲色地靠近一步，剛好讓她能借力站穩：“祁公子身體不適？“

祁爍搖搖頭，卻在抬眼時發現崔琰的目光落在自己扶床柱的手上——那是一個明顯女性化的蘭花指手勢。她急忙收回手，心跳加速。

“祁公子手法嫻熟，不似尋常仵作。“崔琰似笑非笑，“倒像是...女子繡花時的姿態。“

房間內氣氛突然變得微妙。縣衙仵作和衙役識趣地退到門外，只剩下他們二人和那具尸體。

祁爍深吸一口氣，決定試探一二：“崔大人可還記得我曾說過...借尸還魂之事？“

崔琰表情不變：“荒誕不經之說，祁公子還是莫要再提。“

“那如果我告訴你，我不僅能分辨氰化物中毒，還知道如何用魚線制造密室，甚至...“她壓低聲音，“知道人體206塊骨骼的名稱和位置，這些又作何解釋？“

崔琰眼中閃過一絲動搖，但很快恢復平靜：“祁公子博覽群書，精通醫理，這并不稀奇。“

祁爍苦笑，知道一時難以說服他。她轉向尸體，繼續檢查。當翻動死者頭部時，她突然在發際線處發現一個幾乎不可見的細小針孔。

“找到了！“她驚呼，“兇手不是讓死者服毒，而是用沾毒的細針刺入。這樣毒素直接進入血液，見效更快，且幾乎不留痕跡。“

崔琰湊近查看，呼吸拂過祁爍耳際，讓她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脖子——這具男性身體對同性靠近本該毫無反應，但她的女性意識卻讓她敏感地察覺到了這種距離的曖昧。

“確實有針孔。“崔琰直起身，“祁公子眼力過人。“

“不是眼力，是經驗。“祁爍猶豫片刻，決定再進一步，“崔大人，如果我告訴你，在我的'前世'，我是個女子，專職驗尸，這些你信嗎？“

崔琰沉默良久，終于開口：“我信祁公子確有非凡之能，至于借尸還魂...“他搖搖頭，“世間怪力亂神之說，崔某不敢輕信，亦不敢全否。“

這已是祁爍意料之外的開明回應了。她正想再說什么，樓下突然傳來一陣喧嘩。

“是死者的同伴回來了！“掌柜在門外喊道。

崔琰立刻轉身下樓，祁爍緊隨其后。大堂里站著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衣著華貴但神色慌張，正與衙役爭執。

“我家老爺明明是被人害死的！他從不飲酒，怎會醉酒猝死？“

祁爍上前一步：“這位兄臺，你家老爺確實是被謀害的，我們已經找到了證據。“

男子聞言，撲通跪下：“求大人為我家老爺做主！老爺這次來是為查賬，說發現有人私吞貨款...“

“誰人經手賬目？“崔琰敏銳地抓住關鍵。

“是...是二掌柜周禮。“男子猶豫道，“老爺前日還說要找他當面對質...“

崔琰立刻命令衙役去尋周禮，卻發現此人自昨日便不見蹤影。

“魚線、毒針、賬目問題，再加上失蹤的二掌柜，“祁爍低聲道，“案情已經明朗。“

崔琰點頭，迅速布置人手追捕周禮。等一切安排妥當，已是深夜。暴雨依舊，但客棧內的謎團已經解開。

兩人回到各自的客房前，崔琰突然叫住祁爍：“祁公子。“

“嗯？“

“無論你來自何方，有何經歷，“崔琰的聲音在雨聲中顯得格外清晰，“你的才能是真實的。這一點，我崔琰心服。“

祁爍心頭一熱，正想回應，崔琰卻已經轉身進了房間，只留下一句：“明日還要趕路，早些歇息吧。“

關上房門，祁爍靠在門板上，心跳如鼓。她摸著自己現在屬于男性的臉龐，思緒萬千。崔琰雖未全信她的故事，但已經開始接受她的能力，這已是巨大進步。

窗外電閃雷鳴，照亮了她放在桌上的驗尸工具。在這個陌生的時空，在這具不屬于她的身體里，至少她還能做自己最擅長的事——為死者言，為生者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