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帶著最后一絲黏膩的熱意，卷著操場上新生喧鬧的笑鬧聲，從敞開的窗戶溜進高二（2）班的教室。姜曦禾站在門口，有些緊張，指尖無意識地攥著書包帶，目光快速掃過教室里的景象——課桌椅擺得整整齊齊，陽光在木質桌面上投下窗格的影子，空氣中飄著淡淡的消毒水味，混雜著窗外櫻桃樹的清香。

講臺上站著一個中年男人，大概四十歲上下。他沒有像其他老師那樣穿寬松的T恤或襯衫，而是穿了一件熨燙得筆挺的淺灰色短袖，袖口干凈利落，露出的手腕上戴著一塊簡單的黑色手表。最顯眼的是他的頭發，烏黑中夾雜著幾根不易察覺的銀絲，卻梳得一絲不茍，連額前的碎發都像是精心打理過，透著一股和“中年班主任”這個標簽不太相符的清爽感。

“姜曦禾是吧？”男人轉過身，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溫和的穿透力，輕易就壓過了教室里細碎的私語。他的眼睛很亮，帶著笑意看向門口的女生，目光里沒有審視，倒像是在看一個久別重逢的熟人，“進來吧，我是這個班的班主任，陳冬。”

姜曦禾定了定神，拎著書包走進教室。穿著校服襯得她更加青春活力。走到講臺旁，她停下腳步，微微鞠了一躬，聲音清脆得像風鈴：“大家好，我叫姜曦禾，從萍縣實驗中學轉來的，以后請多指教。”

話音剛落，教室里就響起了熱烈的掌聲，大家都互相在交流著什么，姜曦禾沒太在意這些目光，只是安靜地站在原地，等著陳冬安排座位。

陳冬抬手指了指教室后排靠窗的位置：“那里還有個空位，你就坐李可旁邊吧。”

姜曦禾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那個座位靠著窗，旁邊坐著一個女生。她低著頭，似乎在看攤開的筆記本，但筆尖懸在紙上沒動，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方投下一小片陰影，遮住了表情。陽光落在她烏黑的頭發上，泛著一層柔和的光暈。

“好的，謝謝陳老師。”姜曦禾應了一聲，拎著書包穿過課桌間的過道。隨著她的靠近，那個叫李可的女生似乎更緊張了些，握著筆的手指微微收緊，指節泛白，連呼吸都放輕了。

姜曦禾輕輕拉開椅子坐下，盡量讓動作幅度小一點。她把書包放在桌肚里，拿出嶄新的筆記本和筆，轉頭看向旁邊的女生。李可還在低著頭，側臉的線條很柔和，嘴唇抿成一條淺淺的直線，像是在努力憋著什么話。

“你好，我是姜曦禾。”姜曦禾盡量讓自己的聲音放得更輕柔些，帶著笑意的目光落在李可的側臉上，小聲地說“以后就是同桌啦，請多關照。”

李可的肩膀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像是被這聲招呼驚到了。過了好幾秒，她才慢慢抬起頭，她的眼睛很大，瞳孔是很深的黑色，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

四目相對的瞬間，李可像是被燙到一樣，飛快地低下頭，聲音小得像蚊子哼，幾乎要被窗外的風聲蓋過去：“你、你好。”說完，她又飛快地抬了下眼皮，對著姜曦禾極輕極輕地點了點頭，那幅度小得像是錯覺，隨即又重新埋首在筆記本上，耳根卻悄悄泛起了一層淡淡的紅暈。

姜曦禾看著她緊繃的背影，心里大概有了數。這個叫李可的女生，不是冷漠，是太內向了。她似乎很怕和人對視，連一句完整的“你好”都說得費盡心力，就像一只受驚的小鹿，隨時準備縮回自己的角落。

她沒再繼續搭話，只是轉回頭，拿出課本開始翻看。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落在她的手背上，暖融融的。她能感覺到旁邊的人始終保持著僵硬的姿勢，連翻書都小心翼翼，生怕發出一點聲音。

窗外的樹被風吹得沙沙作響，偶爾有幾片葉子打著旋落下來。

陳冬已經開始講新學期的注意事項了，他的聲音平穩溫和，像秋日午后的陽光，讓人莫名覺得安心。姜曦禾一邊聽著，一邊用余光瞥了眼旁邊的李可。她依舊低著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筆記本的邊緣，長長的睫毛像蝶翼一樣輕輕顫動著。

她拿出筆，在筆記本的第一頁寫下自己的名字，筆尖劃過紙張，留下清晰的字跡。寫完后，她頓了頓，又在旁邊畫了個小小的笑臉。

寶窗外的風又起，吹得窗簾輕輕揚起，悄悄溜進了這個剛剛迎來新成員的教室。而屬于姜曦禾故事，才剛剛開始。

下課鈴聲剛響，陳冬的話音還沒完全落，教室里就像被按了啟動鍵，瞬間涌起點點滴滴的喧鬧。姜曦禾幾乎是立刻轉了身，手肘撐在李可的課桌上，臉上帶著明亮的笑意，像只精力旺盛的小太陽。

“李可李可，”她聲音里帶著點雀躍，“剛上課沒好意思多問，你初中也是在這所學校讀的嗎？”

李可正在把課本往桌肚里塞的手頓了頓，抬頭看了她一眼，又飛快地低下頭，聲音比剛才在講臺上時大了些，卻還是輕飄飄的：“嗯。”

一個字的回答顯然滿足不了姜曦禾的好奇心。她往前湊了湊，聞到李可身上有股淡淡的薄荷味，像是洗校服時用的洗衣液。“那你肯定對學校很熟吧？食堂哪個窗口的飯最好吃啊？我聽人說這個高中的體育課特別嚴是不是真的？我們這個學校帥哥是不是特別多。”

一連串的問題砸過來，李可的臉頰泛起淺淺的紅暈，手指在桌沿上摳了摳，像是在措辭。過了好一會兒，才細聲細氣地說：“三、三號窗口的番茄炒蛋……還不錯。體育課……確實有點嚴，但是合格就不會了，至于帥哥…可能吧我不太關注這個。”

“哇，番茄炒蛋！我超愛！”姜曦禾眼睛一亮，拍了下手，又注意到李可捏著筆的手指在微微用力，趕緊放軟了語氣，“那以后 lunch我跟你一起去打飯唄？你帶我認認路。”

李可的睫毛顫了顫，沒說話，算是默認。

姜曦禾見狀，更來勁了，索性把椅子往她那邊挪了挪，幾乎快要貼到一起。她看著李可攤在桌上的數學練習冊，上面用紅筆圈了好幾個錯題，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一臉豪氣：“別看我是轉來的，英語我可拿手了！以后有不會的題盡管問我，保證給你講得明明白白！”

她頓了頓，故意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補充：“放心，以后在班里，你跟我混，沒人敢欺負你！”

李可被她這副“大姐頭”的樣子逗得愣了一下，隨即像是被燙到似的，輕輕搖了搖頭。她把練習冊往自己這邊拉了拉，筆尖落在一道錯題上，聲音細若蚊蚋：“我、我自己能看懂……”

說完，就真的低下頭，開始對著錯題寫寫畫畫，長長的睫毛垂下來，像給眼睛拉上了一道簾子，把所有的情緒都藏了進去。

姜曦禾舉著的手僵在半空，看著她認真解題的側臉，有點無奈地撓了撓頭。她本來以為自己這自來熟的性子，總能撬開這悶葫蘆的嘴，沒想到李可不僅內向，還帶著股執拗的安靜，像是認定了“少說話”這條準則。

周圍的同學已經開始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聊天。

姜曦禾用余光瞥著旁邊人低垂的眉眼，心里嘆了口氣：李可這性子，還真不是一般的內向啊。

課間的喧鬧像潮水般涌來，很快就漫到了姜曦禾的座位旁。

先是前排兩個扎著高馬尾的女生轉過來，手里還拿著剛從小賣部買來的棒棒糖。“姜曦禾是吧？我叫張琪，她是林曉曉。”個子高些的女生大大方方地指了指自己和同伴，“剛才看你自我介紹的時候就覺得你超可愛，你這頭上的發卡在哪買的呀？”

姜曦禾眼睛一亮，笑著報出了店名：“就在學校對面那條步行街！那家店的夾子都很好看，下次可以一起去逛啊。”

“真的嗎？太好了！”林曉曉立刻接話，“我早就想去那家店看看了，星期五林曉曉回去就是要上網課基本不和我去。”

“姐別毀我名聲，誰卷了，我那個是我媽給我報的沒辦法”林曉曉擺出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樣。

正說著，后排幾個男生也湊了過來，領頭的那個穿著白色籃球服，額前的碎發被汗水打濕，帶著點少年人的爽朗：“新同學你好，我叫趙磊，是班里的體育委員。看你身手好像挺靈活的，要不要加入我們班的女籃隊？下周就有比賽了。”

姜曦禾被他逗笑了，擺擺手：“我哪有什么身手啊，就是平時愛跑愛跳。不過比賽我可以去看，給你們加油！”

“那必須來啊！”趙磊笑得更歡了，“到時候給你留前排的位置。”

“嘖，趙磊，看見美女就走不動道了，看你那花癡樣。”張琪調侃到。

“喜歡看美女人之常情，至于你，我就不會看”趙磊故意擺了擺手做出一副嫌棄的樣子。

“趙磊！”張琪起身就去打他。

“他倆互動好甜啊”姜曦禾看著他倆的背影問林曉曉。

“他倆初中同學上的同一所高中，我和張琪是剛進高一的時候認識的，沒想到高一下冊分班后還在同一個班。”

“怪不得，哈哈”姜曦禾笑著望著林曉曉。她像顆自帶光源的小太陽，走到哪里，哪里就有熱烈的溫度，連空氣似乎都變得鮮活起來。

她和張琪聊新出的偶像劇，和趙磊討論昨天的籃球賽，甚至還和一個戴眼鏡的男生說起了最近在讀的科幻小說，話題轉得飛快，卻總能和每個人都聊得投機。不過幾分鐘的功夫，她已經和四五個同學交換了聯系方式。

而被人群稍稍隔開的另一側，李可始終低著頭，假裝在演算一道復雜的函數題。但握在手里的筆早就停了，筆尖在草稿紙上洇出一個小小的墨點。

她的視線越過姜曦禾晃動的發梢，落在那張被笑容點亮的側臉上。

“李可，你也一起來啊！”姜曦禾不知什么時候注意到了角落里的她，笑著朝她揮了揮手。

李可猛地回神，像是被抓包了心事，臉頰瞬間燒了起來。她慌忙低下頭，飛快地搖了搖。

“李可？”

“怎么了嗎”李可低著頭收著書，聲音顫顫的。

“你可不可以和我一起去吃飯。”

“不…不用了，我回宿舍吃泡面。”

“吃泡面多沒營養啊，你是我來這個學校認識的第一個新同學呢”姜曦禾聲音頓了頓，“不對，是第二個，走嘛走嘛。”

“不用了……”

“李可，不想和我做朋友嘛。”姜曦禾低落的問

“不是的…嗯我答應你。”這句話幾乎是從李可嗓子里發出來的。

“嘿，我就知道你最好啦。”姜曦禾伸手就要準備抱李可，但是看見她慌張的眼神，也就沒有了動作。

喧鬧重新包圍了姜曦禾。李可看著她被陽光鍍上金邊的背影，手里的筆輕輕落在紙上，發出一聲極輕的響動。她悄悄吸了口氣，連同窗外吹進來的風一起，都壓回了心底最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