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時常在想我應該怎么來活著,我的弟弟李自強上小學了,我沒在上學,李慶跟我媽說過一陣子再安排我去附近哪個初中上完學,再大一點給我在村里找個活干有錢拿就夠了,我媽沒多說什么,我聽見了但是我沒能想出什么可以改變這一預設好的道路的方向的辦法,或許有,只是當時的我并沒有把心底某個已經埋下的種子來澆灌。
那時候我正在剝蝦,是活的蝦,媽說下午自強回來炒著吃,讓我先把蝦剝好,等著之后她來炒。我從水盆里撈出來一只,活著的蝦還在掙扎,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掙扎,我的意思是蝦知不知道馬上就要被我殺掉了,我手里的蝦還在小幅度地動彈著。我用大拇指摁住蝦頭和身體的連接處,用力摁下去,一邊摁一邊兩只手向反方向用力,我握住蝦身的左手能感到蝦在我扯蝦頭的時候會顫抖著痙攣,那邊被扯住的蝦頭里還流出來一些蝦腦袋里的東西,黑乎乎和一些暗紅色的物質,我先是被蝦身體的痙攣所沖擊,我不知道蝦有沒有痛感還是只是神經的條件反射,反正我當時被這震顫所妨礙,有點不敢去水里撈出第二只蝦了,但是時間可不是被我用來這么磨蹭的,我也不是在這里感受生命的逝去。
我漸漸加快了手上剝蝦的速度,只要我剝離了那種能讓我在情感上受到自己指責的道德感,我覺得任何事情都能干得來。那天下午李自強放學回家了,在他回家以前我聽到了蝦的尸體在鐵鍋里翻炒的聲音,菜香味從廚房飄到我的鼻尖,但是我舉起手還能聞到剝蝦后留下的淡淡的腥味,即使洗了好幾遍手也無濟于事。
李自強吃晚飯就在收拾完的飯桌上寫作業,我看著他,不知道這對他來說每天必須完成的任務跟我每天必須干的事是不是一樣的,他寫起作業來挺認真的,我好想也曾經是這樣的,但自從那天的事發生之后,什么就變了,我的家庭變了,我媽好像跟以前不太像了,她只是在家操勞家務,像一臺機器一樣讓這個房子里的所有人活得井然有序,每個人都有自己該干的事,唯獨李慶不屬于她的機器零件之一,更像是一種制度的制定者。
李自強感覺到我在看他就抬起頭來,“你過來,我跟你說個事。”真奇怪,他竟然有事要這樣專門給我說。我走了過去,低著頭看著坐在桌邊的他。
“你爸怎么沒的,你真不知道嗎?”
“不知道,我好像沒印象了。”我們說話從來不怎么避諱一些大家選擇閉口不談的話題。
“真是夠奇怪的,我今天聽同學說了,你爸是掉河里淹死的。”他說完這句就抬頭看著我。
我注視著他的臉,李自強還是個小孩,卻得到了我不知道的事,而且還是對我來說應該很重要的消息,那為什么媽不直接告訴我,總是三緘其口說我還不到知道這事的時候,那么比我還小的李自強怎么就能知道了。
真該死,我怎么就對這件事的印象模模糊糊呢?我對我爸有印象的,應該是有的,我時常在夢里看見他,我們一起做些事,應該是記得的,我在腦子里賣力地尋找著,會找到的。
我低頭看著李自強,“你還知道什么嗎?”
“不知道了,不過我會找人再問問的,他們又說什么大人都說你爸平時不經常往那條河附近轉悠的。”
“可能是碰巧呢。”我對李自強說,同時也對自己問了問這樣推測的合理性。
“你怎么不出門找附近認識的人問問呢,沒準你問到的會比我多,我天天都在學校里。”
“我試試,媽老不讓給我出去太長時間,而且我也怕她讓我干活的時候找不到我會生氣。”
李自強在作業本上又劃拉了兩下,“那這些題你會嗎?”
我又彎腰離他的作業本近一些來看,有些東西漸漸涌進我的思緒。
“好像會,我得多看一會。”我拿起他的另外的課本,打開著隨意翻著。
我又看了看他,“你爸是干什么的,最近老有人來找他。”
“做什么生意的吧,他也不跟我說他出去干什么,不過這村里最好的超市是我家的,有人在那看著。”
“你跟你爸關系好嗎?”我問李自強。
他低頭看了會自己的作業本,然后放棄思考一樣的用雙手拖住了下巴,“我也不知道啊,還行吧。”
我有點失望,但也許通過李自強可以知道更多一些我想打聽的事,我用手指了指接下一道題的應該選的答案,回到院子里,沒看到媽的身影,吃完晚飯之后媽就出去了,李慶今天沒回來吃晚飯,大概也不會很早回來。
我在院子里找個板凳坐下來,透過門口向外看著,又抬頭看看天空,傍晚的天空里除了云和天線上立著的幾只麻雀就沒什么了,我看著云層的變化和太陽的西沉,仍舊在腦子里回憶著我以前的家庭和生活,我覺得只要想,就想得到。
今天我吃過晚飯后就一直等待著,樓上的女人約我今天去小區附近的公園里散步,我是這么想著的,我在附近的一家文具店里當店員,我只是不知道我能干什么,自從來到這里之后巨大的空虛感一直籠罩著我,知道碰見這個女人才覺得生活也有它的神秘之處。今天我早一些請了假,想在見面之前準備一下,并不是男人去跟自己想要曖昧的女人見面的那種悸動,就算有那估計是過去式了,比起應該懷著激動的心情現在的我竟然是意外的平靜,只是去見面而已。每次我在準備重要的見面之前都會準備足夠的時間先讓自己平靜下來,告訴自己這只是一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事罷了,事實上就是小事吧,跟一個新搬過來的女人作為鄰居在傍晚時分去公園里溜達溜達,不也是意見茶余飯后常見的活動嗎?
在六點左右,我記得差不多是這個時候幾聲輕輕的敲門聲響起,不用多想除了樓上的女人估計么有人在這個時間有興趣來敲我的房門,我立刻從客廳的沙發椅上起身快步走向門口,打開了門,看到她了,還是那種平靜漆黑的眼睛,今天她穿的很平常跟頭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差不多,T恤加上短褲,短褲下面有一雙結實緊致的腿,這點我還是有點驚訝的,不過估計女人到了中年也不見得腿部肌肉會萎縮得很快很明顯,看到這雙腿,我似乎也開始變得不害怕蒼老了。
“你吃過晚飯了嗎?”她開口說。
“吃過一會了,現在正是消化地最好的狀態。”
“那我們出發吧,趁著太陽還沒完全落下去。”
我轉身用鑰匙鎖上了門跟著她走下樓。
我跟她基本上是并排著走的,我在腦子里思考著對話的開場白。
“最近有了新進展了嗎,對這附近的環境?”我側頭看著她,她并沒有同樣轉過頭來看我。
“差不多了,不過其實環境如何對我來說也不太重要,我只是住在這里的人。”
我看著西邊的太陽心里并不十分認同這樣的說法。
“你今天找我出來是有什么要聊的嗎?”
“只是感覺你偶爾也會這么想。”
“那看來我不是很擅長隱藏自己的興趣。”
女人輕笑了一聲,這下子肯將目光轉向我了,“你的興趣愛好就是打探陌生女人的近況?”
“那倒是沒有,我以前可沒有過這種說起來很猥瑣的行為,不過我覺得靠小道消息沒有自己親自來問的更準確。”
“這倒確實是這樣,”她沉默了一會,“我有時候總覺得時間很難打發,就像下午到晚上的這段時間,不找點事做就覺得太空泛了,真的認真對待晚上就會很疲憊。”
“飯后散步確實是個不錯的選擇,這段時間留給休閑的活動差不多剛好。”
她找到公園路邊的一個長凳上坐了下來,我坐在與她相隔半人寬的左側。
“其實后來我想殺了李慶。”她再次開口說,不過這次的話題顯得突然又刺激。
我低頭沉默了幾秒鐘,看著她的側臉,“即使是有那樣的想法,也是李慶做了什么讓你感到必須這么做的事了吧?”
“是啊,肯定是的,你知道的。在那個家里我跟我媽和李慶就不是真正的一家人。我媽是供李慶任意使喚的高功能機器,我是那個大型機器買一送一的掛件。”
“其實李慶是賺了吧?”
“那當然了,起碼不用在外出工作的時候還擔心自己的親兒子了,李自強是他和他前妻生的。”
“李慶他平時關心你嗎?”
“那種時候我倒是希望他把我當成空氣來看才好呢!”
“他對你做了什么?”
“你肯定不會想知道的。”她不再繼續說下去了,路燈在周圍一盞接一盞的亮了起來。
我扶著她的手臂同她一起站了起來,看著周圍人來人往,有獨自乘涼的老人,還有成群結隊的學生,此刻我們兩個人是什么樣子的呢?在別人的眼里我們希望我們是哪般面貌。真想突然附庸在他人的身旁,過一種別樣的人生啊。
我們就這樣相顧無言的走回了單元門,沒有告別,沒有笑容,像兩條被雨淋濕了的狗一樣,對同樣的痛苦了然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