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沼法師面不改色：

“殿下何出此言，我大慈恩寺蒙陛下厚愛，剛剛走上正軌，殿下莫要嚇唬貧僧。”

李重福雙手合十，微微低頭，向慧沼法師行禮：

“慧沼法師可知大慈恩寺為何能有今日之盛。”

慧沼法師畢恭畢敬的說道：

“一賴佛祖護佑，二賴玄奘法師高啟，三賴朝廷歷代君王庇護。大慈恩寺方能有今日。”作為僧人的他早已經(jīng)知道該如何端水。

“那么如果有朝一日我李唐神器傾覆，大慈恩寺覆巢之下可有完卵？”

慧沼法師臉色微變，眼神輕忽，他感覺到談話正在向一個危險的方向滑落，但還是竭力打圓場：

“殿下怕是危言聳聽了吧！自太宗皇帝掃清宇內、一統(tǒng)天下以來，我大唐立國已近百年之久，如今風調雨順、國泰民安。有何詭魅敢侵我大唐天下？”

慧沼法師很狡猾的忽視了武周代唐的那十五年，畢竟什么是敏感詞他還是很清楚的。

“上座不必自欺欺人了，這上一個覆我李唐神器的人才去世沒幾年呢！”

慧沼法師很清楚李重福指的是武則天，但是武則天的地位很尷尬，既是篡唐之人，又是李顯欽定的“則天大圣皇帝”。

甚至李顯在神龍政變即位之初，都是在洛陽以“武顯”之名即位，又過了差不多一個月才將自己改回“李顯”，將國家改回大唐。也就是說武周嚴格來說有兩位皇帝，一位武則天，一位武顯。

因此慧沼法師一下子不知道如何去接，干脆沉默是金，閉口不言。

李重福繼續(xù)抽絲剝繭：

“上座歷經(jīng)數(shù)代皇帝，想必有些事不需要我來講，這大慈恩寺在武后時期是什么樣的情形，想必你應該很清楚吧？”

慧沼法師當然知道大慈恩寺在武周時期低聲下氣，被華嚴宗和禪宗騎在頭上的滋味，但是他也很清楚這些話不能在李重福面前說。

“大慈恩寺乃為高宗為紀念文德皇后所修，自寺建成起，與我李唐皇室榮辱與共，我李唐興，則大慈恩寺興；我李唐衰，則大慈恩寺衰。”

李重福故意停頓了一會兒，等待慧沼法師的反應。

慧沼法師依舊不言語，但是從神情可以看出，他已經(jīng)默認了李重福的話。

“既然如此，那么上座就不考慮一下當今的朝堂嗎？

圣人已年過半百，韋后之心已經(jīng)是路人皆知，她牟足了勁打算做下一個則天皇后，到時候大慈恩寺還能保持如今的繁盛嗎？甚至還能像則天皇后時一樣幸運嗎？

到那時，大慈恩寺輕則淪為山野小寺，不受人待見，重則重演周武滅佛之故事，佛像損毀，經(jīng)書湮滅，從華夏大地徹底除名，到時候上座有何面目面見玄奘、窺基二位上師于地下，有有何面目面見佛祖于西天？“

慧沼法師這次臉色開始泛白，李重福的所言之擊他內心最大的隱憂。

“上座應該很清楚，如今韋后與我已經(jīng)勢不兩立，這長安城中不是她被砍頭就是我被送往午門，上座想在兩方中保持中立，可是對盟友的中立與投敵又有何異呢？

值此之時，上座不積極助我李唐度過此劫，難道還要以親為仇，去助那韋后嗎？別的不說，現(xiàn)在圣人當朝，安樂公主就已經(jīng)如此跋扈，如果韋后當政，安樂公主不得把你們各寺榨干？“

李重福對于安樂公主的“民望”很清楚，安樂公主的手下天天敲骨吸髓，大慈恩寺估計也沒少被霍霍。

慧沼法師這次終于忍不住了，但是事到臨頭還是想再騎墻一把：

“殿下確實一語破的，但是出家人不打誑語，本寺無權無勢，寺中日常維持尚且依賴朝廷厚養(yǎng)，殿下想對抗韋后，找本寺作盟友，只怕找錯了路啊！“

李重福知道慧沼法師整體上還是明哲保身之人，因此政變這種大事絕不能向他提前泄露。

但是對于大慈恩寺這步棋，李重福有他自己的用法。

“上座不必憂慮，本王現(xiàn)在并不需要上座做什么，只是作閑棋冷子，增加幾分籌碼罷了。”

李重福的這話讓今晚神經(jīng)一直緊繃的慧沼法師第一次感到了喘息之機，李重福這話意味著大慈恩寺不會深度介入政治斗爭，只是起輔助作用，那么即使事后清算也有挽回余地。

“還有一事相求，本王打算最近向大慈恩寺中安排數(shù)位僧人，不知上座意下如何。”

李重福清楚慧沼法師對于佛法的虔誠程度，所以趕緊打了預防針：

“上座放心，這幾名僧人皆是從罔極寺抽調，佛法不虛一般僧侶，而且我也會對他們嚴加管束，斷不會打擾佛門清凈。若有違反法度之事，上座可隨意處置。”

權衡利弊之后，慧沼法師重重的點了一下頭。罔極寺的僧人是太平公主的人，這在長安基本上是公開的秘密，但是既然已經(jīng)結盟，那么也該有點誠意才是。

“還有，本王后續(xù)可能有些商賈之事要借大慈恩寺之名往來躲避盤查，還請上座予以配合。”

慧沼法師這次倒是很痛快的答應，佛教僧侶作為走私貨物的重要渠道，一直以來屢禁不止，即使是自己手底下的僧人都不敢保證完全清清白白，那么多一個李重福加入進來也是無關緊要。

正所謂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

李重福很清楚有一句話叫做破窗效應，現(xiàn)在自己只是拜托大慈恩寺幫自己一點小忙，但是一旦中立的界限被打破，后面如何發(fā)展就由不得慧沼法師做主了，真的到了政變之時，恐怕他是想不上船也由不得他了。

經(jīng)過一晚上的談判，李重福達到了自己的目的，在大慈恩寺安排了暗樁，多了一條走私鎧甲武器的渠道，還和慧沼達成了初步同盟。

唯一的遺憾就是自己手底下沒有精通佛法擅長情報之人，以至于這條戰(zhàn)線只能依托太平公主的人手完成。

畢竟對于太平公主，李重福說實話感激之余也不敢完全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