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池水嗆進(jìn)喉嚨。
李護(hù)衛(wèi)在水里瘋狂撲騰,手腳亂蹬。
“救…救命!拉我上去!”
岸上兩個護(hù)院手忙腳亂,總算把他濕淋淋地拖了上來。
棉甲吸飽了水,死沉。
他凍得牙齒咯咯打顫,嘴唇發(fā)紫,狼狽得像只落湯雞。
“周木頭…周木頭呢?!”他嘶吼著,眼珠子布滿血絲,像要吃人。
“跑…跑了!一眨眼就沒影了!往側(cè)門去了!”一個護(hù)院結(jié)結(jié)巴巴,指著方向。
李護(hù)衛(wèi)抹了把臉上的臟水和冰碴。
西北角的火光還在燒,映紅了半邊天,濃煙滾滾,王府深處的哭喊聲隱約傳來。
那個方向…糞坑!
那地方,除了那天天挑糞的賤坯子,誰會去?誰會待?!
他猛地想起周牧剛才在門邊那副“慌張”的樣子,還有懷里明顯鼓囊囊的東西…
一個可怕的、讓他渾身發(fā)冷的念頭炸開!
“是他!一定是那個賤種干的!”李護(hù)衛(wèi)聲音都變了調(diào),又驚又怒,夾雜著恐懼。
王爺要是出事,必須有人頂缸!否則自己也得跟著陪葬!
“追!給我追!活要見人,死要見尸!那賤種跑了!”他指著側(cè)門方向狂吼,唾沫星子亂飛。
“快!去馬廄牽最快的馬!叫戈什哈!立刻!馬上追!分頭追!他跑不遠(yuǎn)!”
周牧像只被狼攆的兔子,在漆黑狹窄的小巷里亡命狂奔,懷里的玉佩硌得肋骨生疼。
他不敢停,肺里火辣辣的。
東江米巷空蕩蕩,只有他急促的腳步聲和粗重的喘息在石板路上回蕩,格外刺耳。
崇文門那巨大、沉重的輪廓在望。
巨大的城門,竟然還敞開著一條縫!
離晨啟昏閉(門禁制度)還有些時候,老天爺開眼!關(guān)了就真完?duì)僮恿耍?
幾個門甲(守門兵)完全沒心思管城門,全都擠在門洞邊,伸長脖子,目瞪口呆地望著王府方向沖天的火光和滾滾濃煙,指指點(diǎn)點(diǎn),議論紛紛。
“老天爺!裕親王府放炮仗?”年輕門甲咂嘴羨慕。
“放屁!誰家炮仗這么大動靜?”老兵油子嗤笑,眼瞪溜圓,“瞧這火燒的!真有錢燒的!”
“頂咱們放一百年!”年輕門甲咽唾沫,“轟隆隆跟打雷似的,帶勁!”
干瘦門甲搓手跺腳:“皇親國戚!放炮仗都比咱過年吃肉熱鬧!”
“人家王爺拔根汗毛比咱腰粗!”老兵油子酸溜溜。
“指不定是宮里貢品炮仗!咱見都沒見過!”
干瘦門甲吸鼻子:“好像…有點(diǎn)臭?”
老兵油子不屑:“你懂個屁!貴人放炮,摻龍涎香!這叫富貴氣兒!咱想聞還聞不著!”
“對對對!富貴氣兒!”年輕門甲恍然。
沒人回頭,沒人在意陰影里那個貼著墻根、像老鼠一樣溜過去的單薄身影。
周牧心頭一松,像泥鰍一樣,埋頭從門縫里鉆了出去。
城外更黑,寒風(fēng)像刀子,直往骨頭縫里鉆。
剛沿著官道跑出不到一里地。
身后!
急促、密集的馬蹄聲驟然響起!
踏碎了夜的寂靜,像催命的鼓點(diǎn),越來越近,震得地面都在微微發(fā)顫!
“在那!前面!抓住他!別讓那賤種跑了!”戈哈么的吼聲隱隱約約順風(fēng)傳來。
周牧頭皮瞬間炸開!
兩條腿灌了鉛,怎么跑得過四條腿的快馬!
他慌不擇路,像沒頭蒼蠅,猛地?fù)湎蚵愤呉蛔耐鈮Σ凰愀叩拇笤骸?
墻根堆著些破筐爛木頭。
周牧手腳并用,使出吃奶的力氣拼命往上爬,破棉襖被粗糙的墻磚刮開幾道大口子,露出里面的敗絮。
顧不上疼,奮力一翻!
咚!
重重摔在院內(nèi)冰冷的硬地上。
疼得他眼前發(fā)黑,差點(diǎn)背過氣去。
他掙扎著,忍著劇痛爬起來。
四周黑黢黢,像是個荒廢的后花園,枯枝敗葉滿地,似乎是無人居住。
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跌跌撞撞,深一腳淺一腳地朝那屋子處跑去。
慌張的周牧完全沒注意到屋子木窗透出的隱約、昏黃的光亮。
猛地推開一扇虛掩著的厚重木門!
暖黃的光線驟然涌出,刺得他下意識瞇了下眼。
一股濃烈到嗆鼻的劣質(zhì)香燭味,混合著幾十號精壯漢子身上蒸騰出的汗味,撲面而來,差點(diǎn)把他熏個跟頭。
他愣住了,僵在門口。
屋里,黑壓壓一片!
足足三十多條精壯漢子!個個膀大腰圓!
清一色盤腿坐在地上,腰桿挺得筆直,像一尊尊沉默的石像。
統(tǒng)一的黑色粗布短打,頭上都纏著醒目的紅布方巾!在燭光下像跳動的火焰!
屋子正中央,一張破舊的供桌上,供著一尊笑容可掬、金漆剝落的彌勒佛像。
香爐里插著幾炷粗香,青煙裊裊,味道就是從這里來的。
一個約莫五十歲、面容剛毅、兩鬢微白、眼神銳利如鷹的漢子,正背對著佛像,似乎剛剛結(jié)束講話。
門被撞開的巨響!
所有人!
齊刷刷!
三十多雙或兇狠、或警惕、或好奇的眼睛,像幾十把冰冷的刀子,瞬間釘在闖進(jìn)來的、狼狽不堪的周牧身上!
空氣瞬間凝固了。
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香燭燃燒發(fā)出的輕微噼啪聲,和周牧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臥槽!什么情況?非法集會?黑社會拜佛?太平天國?天地會?老子捅了馬蜂窩?要完!
周牧腦子嗡的一聲,徹底空白。
他張著嘴,喉嚨發(fā)干,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像被施了定身法。
就在這死寂的瞬間!
一條穿著緊身黑色勁裝、線條極其利落的長腿,毫無征兆地在他視野里急速放大!
快如閃電!
帶著撕裂空氣的凌厲風(fēng)聲!
好腿!又長又直,不去蹬三輪車可惜了!
念頭剛閃過!
砰!!!
一聲悶響!
那一腳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毫無花哨地正踹在他胸口!
周牧感覺自己像被一匹狂奔的烈馬迎面撞上!
劇痛!
窒息!
整個人離地倒飛出去!
后背狠狠撞在身后冰冷的磚墻上!
骨頭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五臟六腑都移了位!
他像灘爛泥一樣滑落在地,眼前金星亂冒,天旋地轉(zhuǎn),差點(diǎn)當(dāng)場昏厥。
一個矯健的身影鬼魅般欺近!
是那個出腿的少女!
她身形高挑,動作迅捷得不像話,眼神冷得像三九天的寒冰。
沒等周牧緩過氣,一只帶著薄繭、卻異常有力的手如鐵鉗般狠狠掐住他的脖子!
砰!
再次把他死死按在冰冷的墻壁上!
力道大得驚人,頸椎骨都在呻吟。
周牧瞬間窒息,臉憋得通紅,雙手徒勞地去掰那只手,雙腳亂蹬。
真是糟糕的壁咚經(jīng)歷!
少女冷若冰霜的臉湊近,似乎要看清這個不速之客。
突然!
她小巧挺翹的鼻子猛地皺緊,厭惡地扭向一邊!
像是聞到了什么極其污穢、令人作嘔的東西!
掐住周牧脖子的手瞬間像觸電般松開,還嫌惡地在衣服上蹭了蹭。
緊接著。
那只穿著硬底牛皮快靴的腳,帶著比剛才更強(qiáng)烈的厭惡和更大的力道。
砰!!!
狠狠踹在周牧的肚子上!
“嘔——!”
周牧胃里翻江倒海,早上那點(diǎn)餿粥全吐了出來。
他像只被煮熟的蝦米,蜷縮著身體,痛苦地滾倒在地,劇烈地抽搐干嘔。
少女捂著鼻子,連退好幾步,柳眉倒豎,漂亮的臉上寫滿了毫不掩飾的惡心和嫌棄。
“臭死了!哪來的糞坑里爬出來的臭蟲!臟死了!”
她清脆的聲音像冰珠子砸在地上,回蕩在死寂的屋子里,充滿了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