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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圈地

趙扒皮騎著那匹矮馬,嘚嘚嘚地走了,留下村口一片死寂,比地上的霜還冷。

福婆子,佝僂得像根枯藤,蹭到李寄福跟前,一把抓住他胳膊,老淚混著鼻涕往下淌。

“掌教啊…掌教…”她聲音抖得像秋風里的破鑼,“您給說說…我家里…哪還有人啊?”

她枯手抹了把臉,那褶子深得能夾死蚊子。

“老大老二…被韃子兵拉去南邊…說是打什么藩…骨頭渣子都沒見著…”

“老三…身子骨弱…前年冬天…給主子家拉炭…凍死在半道上了…”

她仰起臉,渾濁的眼珠子透著絕望。

“就剩我這把老骨頭…帶個小孫女…餓得跟耗子崽似的…掌教…那二斗租子…不是要我們祖孫的命嗎?”

她哭嚎起來,聲音又尖又啞,聽得人心里發毛。

李寄福臉黑得像鍋底,腮幫子咬得嘎嘣響,扶著福婆子。

“福嬸…別急…容我想想…總…總有法子…”他這話說得,自己都心虛。

周圍村民腦袋垂得更低了,唉聲嘆氣。

冷風嗖嗖刮,卷起幾片枯葉,挺應景。

李寄福嘆口氣,轉頭看向旁邊看戲的周牧。

“周兄弟,剛來,給你交個底。”

他指著遠處田里插著的破木牌,“瞅見沒?那玩意兒叫旗標!插哪兒,哪兒就是人家鑲黃旗都統錫珠老爺的!”

“錫珠?”周牧挑眉。

“對!”柱子湊過來,一臉晦氣,“狗韃子!仗著在福建砍過幾個人,回來就圈地!跑馬圈地懂不懂?馬跑到哪兒,地就圈到哪兒!咱們祖宗傳下來的地,全他娘姓錫珠了!”

“圈地!”

李寄福聲音拔高,帶著火氣,“入關才幾年?好田全給圈了!多少人家破人亡?福嬸家就是活例子!”

他指著福婆子,手抖得厲害。

“咱們?佃戶?屁!就是他錫珠圈里的牲口!七成租子!交不上?賣兒賣女!骨頭都給你榨出油!”

“錫珠狗賊!喝人血不吐骨頭!”柱子跟著罵。

“天殺的韃子!”人群里嗡嗡罵開了。

悲憤是悲憤,可罵完了,該交不上還是交不上。福婆子還在那兒抹淚。

周牧摸著下巴,眼珠子滴溜溜轉。

炸莊頭?動靜太大,容易暴露老窩。

誒!有了!嚇唬嚇唬他總行吧?讓他疑神疑鬼,沒心思收租?

一個絕妙的點子蹦出來——骨頭加硝土,加點熱乎氣兒…嘿嘿!

周牧嘴角勾起一絲壞笑。

“李掌教,”他清清嗓子,“硬扛肯定不行,咱得想點…別出心裁的法子。”

“周兄弟有高招?”李寄福眼睛一亮,滿是期待。炸過糞坑的高人,肯定有主意!

周牧沒直接說,神神秘秘地問:“柱子哥,后山那老墳圈子…能找到點…嗯…年頭久的骨頭不?不拘啥骨頭,越老越好,野狗都嫌棄的那種最好!”

“骨頭?”柱子眼珠子瞪圓了,“要那玩意兒干啥?腌臜晦氣!有倒是有…野狗啃剩下的不少…”

“有就行,越多越好!”周牧搓搓手,挺興奮。

他又看向李寄福:“硝土呢?就您說的后山洞里那層白霜?還能弄到不?”

“硝土?”李寄福雖然一頭霧水,還是點頭,“有!柱子前陣子刮了些回來,說跟你弄那玩意兒像。”

“妥了!”周牧一拍大腿,“李掌教,勞煩大伙兒幫個忙,多弄點陳年老骨頭,還有那山洞里的白霜土。”

他環視一圈,壓低聲音:“我有大用!說不定…能幫福嬸緩緩,也讓那錫珠老爺…過個‘難忘’的年!”

李寄福看著周牧那神棍似的表情,再想想糞坑那沖天一炸,心里莫名覺得靠譜。

“行!”他拍板,“柱子!帶幾個人,去后山墳圈子,撿骨頭!撿那風吹日曬幾十年的!別嫌晦氣!”

“福伯!你帶人,去后山洞,把那白霜土都刮下來!仔細點!”

吩咐完,他看向自己那對兒女。

“雪臣!冬雪!”

“爹!”李雪臣精神抖擻。

李冬雪也看過來。

“你倆,”李寄福指指周牧,“從現在起,跟著周兄弟打下手!他要啥,你們就弄啥!手腳麻利點!聽見沒?”

李雪臣樂了:“得令!爹!保證伺候好周兄弟!”他湊到周牧跟前,擠眉弄眼,“周兄弟,要搞大炮仗?炸錫珠家糞坑?”

周牧神秘一笑:“比炸糞坑…有意思多了。”

李冬雪撇撇嘴,看著周牧那身依舊不怎么好聞的舊棉襖,又看看興奮的哥哥,認命似的嘆了口氣。

“知道了,爹。”聲音悶悶的。

周牧看著這兄妹倆,尤其李冬雪那副“又要跟臭家伙干活”的不爽表情。

幫手到位。

他的“大年驚魂夜”計劃,可以開搞了。

錫珠老爺,等著收份“大禮”吧!保證讓你…永生難忘!嘿嘿。

李家村后山,柱子帶著人,深一腳淺一腳往老墳圈子鉆,嘴里嘟囔著“撿骨頭…這叫什么事兒…”

福伯領著幾個穩重的,提著籃子去刮山洞白霜土。

李雪臣圍著周牧,滿臉好奇:“周兄弟,要骨頭和硝土到底干啥?真能嚇住錫珠那狗韃子?”

周牧嘿嘿一笑:“天機不可泄露,到時候你就知道了,保證…嗯…挺‘亮眼’的。”

李冬雪抱著胳膊站旁邊,一臉嫌棄地看著興奮的哥哥和故作神秘的周牧,哼了一聲:“裝神弄鬼。”

與此同時,紫禁城,養心殿

殿里燒著地龍,暖烘烘的,康熙正批折子。

門外傳來一陣…奇怪的動靜。

像是有人走路夾著腿,還一瘸一拐,布料摩擦聲特別大。

康熙皺眉抬頭。

只見裕親王福全,在兩個小太監小心翼翼地攙扶下,以一種極其別扭的姿勢,“挪”了進來。

他臉上纏著的紗布倒是拆了,露出下面幾個新鮮的血痂麻點,在光線下格外顯眼。

但更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走路姿勢——兩條腿夾得死緊,膝蓋微微彎曲,上半身僵硬,每挪一步都齜牙咧嘴,像是在極力忍耐著什么巨大的痛苦。

活像只剛被閹了的螃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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