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平安把整理好的筆記反復(fù)檢查了三遍,連頁腳的褶皺都捋得平平整整。窗外的天已經(jīng)擦黑,宿舍樓下的路燈亮起來,暈出一圈圈暖黃的光。他攥著手機,指尖在周歲寧的號碼上懸了又懸,心臟像揣了只蹦跳的兔子。
“呼——”他深吸一口氣,按下了撥號鍵。
電話響了兩聲就被接起,周歲寧的聲音帶著點剛睡醒的沙啞,像浸了溫水的棉絮:“喂?”
“學(xué)、學(xué)姐是我,姜平安。”他的聲音有點抖,趕緊清了清嗓子,“那個……設(shè)計院的筆試重點,我問清楚了,整理成筆記了。你明天有空嗎?我想給你送過去。”
“明天……”她頓了頓,“我上午在南大的老圖書館查資料,你方便過來嗎?”
“方便!太方便了!”姜平安差點從椅子上彈起來,“那我們約十點?我直接去圖書館門口等你?”
“好。”她的聲音輕輕的,“路上注意安全。”
掛了電話,姜平安抱著筆記本在床上打了三個滾,室友被他吵得捂耳朵:“大哥,你中彩票了?”
“比中彩票還開心!”他咧著嘴笑,把筆記本小心翼翼地放進書包,又塞進一包剛買的草莓味硬糖——他記得她上次看宣講會時,嘴唇有點干。
第二天一早,姜平安七點就爬起來了。他翻出三姐去年送的白襯衫,熨得筆挺,又換上新買的牛仔褲,對著鏡子梳了三遍頭發(fā),連額前的碎發(fā)都擺到了最滿意的角度。室友打著哈欠看他:“平安,你這是去相親啊?”
“去你的!”他紅著臉推了室友一把,心里卻偷偷承認——好像比相親還緊張。
九點半,他背著書包出門。秋陽正好,風(fēng)里帶著桂花香,他腳步輕快地往公交站走,腦子里已經(jīng)在想見到她該說什么。是先遞筆記,還是先給糖?是夸她今天的衣服好看,還是說她查資料辛苦?
走到半路,天邊突然滾過一聲悶雷。姜平安抬頭,只見剛才還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時被烏云壓得低低的,像塊浸了墨的破布。沒等他反應(yīng)過來,豆大的雨點就砸了下來,噼里啪啦地打在地上,濺起一片水花。
“我靠!”他罵了一聲,趕緊往路邊的屋檐下躲。雨越下越大,轉(zhuǎn)眼間就成了瓢潑之勢,路面積起的水洼映著來往行人慌亂的腳步。他掏出手機看時間——九點五十。
去附近買傘?肯定來不及了。等雨停?誰知道這雨要下到什么時候。
他看著書包里的筆記本,那是他熬夜整理的心血,還有給她帶的糖。他想起電話里她輕輕的“好”,想起自己拍著胸脯說“一定準(zhǔn)時到”。
“不管了!”姜平安咬咬牙,把書包往懷里一抱,拉高襯衫領(lǐng)子護住脖子,沖進了雨幕。
雨點砸在臉上生疼,風(fēng)裹挾著雨絲往衣領(lǐng)里鉆,瞬間就把他澆透了。白襯衫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少年單薄卻挺拔的輪廓。他抱著書包一路狂奔,濺起的泥水沾滿了牛仔褲的褲腳,鞋子踩在水里,發(fā)出咕嘰咕嘰的響聲。
路過的行人紛紛側(cè)目,有人喊他“小伙子,避避雨啊”,他卻只擺擺手,腳步?jīng)]停。心里只有一個念頭:不能遲到,不能讓她等。
南大老圖書館的尖頂在雨霧里若隱若現(xiàn)。姜平安沖進圖書館大門時,渾身都在往下滴水,頭發(fā)濕漉漉地貼在額頭上,水珠順著下巴往下淌,在腳邊積起一小灘水。
他喘著粗氣,抬頭往大廳里看。
周歲寧就站在不遠處的服務(wù)臺旁,穿著米白色的風(fēng)衣,手里拿著本厚厚的精裝書。她顯然也看到了他,眼睛一下子睜大了,快步走過來,眉頭緊緊蹙著:“你怎么淋成這樣?不知道等雨小一點嗎?”
她的聲音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急,伸手想碰他的胳膊,又在半空中停住,指尖微微蜷起。
姜平安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咧嘴一笑,露出那顆小虎牙,盡管嘴唇凍得發(fā)白,眼神卻亮得驚人:“沒、沒事……怕遲到……”他把懷里的書包遞過去,包被護得嚴嚴實實,一點沒濕,“給,筆記……還有這個。”他從褲兜里摸出那包草莓糖,糖紙被雨水浸得有點皺,卻還完好無損。
周歲寧看著他滴水的睫毛,看著他濕透的襯衫下起伏的胸膛,看著他凍得發(fā)紫的嘴唇,心里像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她見過太多人情冷暖,早已習(xí)慣了世態(tài)炎涼,卻從未見過有人會為了一個隨口的約定,冒這么大的雨趕來,只為了送一份筆記,一顆糖。
“你……”她張了張嘴,喉嚨有點發(fā)緊,“傻不傻啊。”
“不傻。”姜平安搖搖頭,笑得更燦爛了,“答應(yīng)你的事,肯定要做到啊。”
他的頭發(fā)還在滴水,水珠順著脖頸滑進襯衫里,他卻像是毫無察覺,只是看著她,眼里的光比窗外的閃電還亮。
周歲寧沒再說話,轉(zhuǎn)身走到服務(wù)臺,跟管理員借了條干毛巾,回來塞進他手里:“擦擦吧。那邊有休息區(qū),去坐會兒,我去給你倒杯熱水。”
她轉(zhuǎn)身的瞬間,姜平安看著她的背影,突然覺得剛才淋的雨、受的凍,都值了。他低頭看了看懷里的書包,又看了看手里帶著淡淡清香的毛巾,心里暖烘烘的,像揣了個小太陽。
休息區(qū)的暖氣很足。姜平安擦著頭發(fā),看著周歲寧端著一杯熱氣騰騰的水走過來,水汽模糊了她的眉眼,卻讓她那雙總是帶著疏離的眼睛,多了幾分柔和。
“謝謝學(xué)姐。”他接過水杯,指尖觸到溫?zé)岬谋冢忭樦讣庖稽c點蔓延到心里。
“筆記……”周歲寧看著他懷里的書包。
“哦對!”姜平安趕緊把書包打開,拿出那本厚厚的筆記本,遞到她面前,“都在這里了,重點我標(biāo)紅了,還有快題設(shè)計的注意事項,我找了圖片存在手機里,等下給你看。”
筆記本的封面干干凈凈,上面畫著的小笑臉被他保護得很好,一點沒濕。周歲寧接過筆記本,指尖觸到紙張的溫度,心里某個堅硬的角落,好像被這雨水和少年滾燙的心意,悄悄泡軟了。
窗外的雨還在下,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窗上。可圖書館里很暖,暖氣裹著書香,還有少年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像個溫柔的繭,把兩個人輕輕裹在了一起。
姜平安捧著熱水杯,看著她低頭翻看筆記的樣子,突然覺得,這場雨,下得真好。
他捧著杯子小口喝著熱水,看著她翻開那本沒沾半點水的筆記本。她的指尖劃過他標(biāo)紅的重點,停在“快題設(shè)計留白 2cm”那行字上,忽然抬頭:“這些……你特意標(biāo)出來的?”
“嗯!”姜平安立刻坐直了,“我姐說這是她們?nèi)ツ甑目樱枚嗳艘驗閳D框太滿被扣分。對了,還有這個!”他掏出手機,屏幕上是他存的優(yōu)秀快題圖,“你看這個配色,是不是很舒服?”
他往前湊了湊,肩膀幾乎要碰到她的胳膊。濕頭發(fā)上的水珠滴在她的風(fēng)衣上,洇出個小小的圓點。他慌忙往后躲:“啊對不起!”
周歲寧卻沒動,只是翻到筆記本最后一頁——那里貼著他打印的防火規(guī)范條文,旁邊畫了個歪歪扭扭的小火苗,旁邊寫著“這個要記牢哦”。她的指尖輕輕碰了碰那個火苗,忽然輕聲說:“謝謝你,姜平安。”
這是她第一次連名帶姓叫他。
姜平安的耳朵“騰”地紅了,熱水燙得舌尖發(fā)麻,卻沒舍得松口。“不、不客氣。”他看著她低頭時,睫毛在眼瞼下投出的小扇子,突然覺得剛才淋雨的冷意全散了,心里像被熱水泡得暖洋洋的。
窗外的雨還在敲玻璃,圖書館的暖氣混著舊書的味道,把兩人裹在中間。周歲寧合上筆記本時,發(fā)現(xiàn)扉頁的小笑臉旁邊,多了個用鉛筆補畫的小太陽,陽光的線條歪歪扭扭,卻透著股執(zhí)拗的暖。
她沒說話,只是把筆記本放進自己的帆布包,抬頭時,正撞上姜平安亮晶晶的眼睛——那眼睛里盛著的光,比窗外的雨、比圖書館的燈,都要亮。
“那個……”姜平安撓撓頭,指了指她的包,“要是有看不懂的地方,隨時問我,我再去問我姐。”
“好。”她應(yīng)著,聲音輕得像羽毛,“我查完資料,請你去吃附近的餛飩吧,熱乎的。”
姜平安的眼睛瞬間更亮了,像被點燃的小煙花:“好!”
他捧著搪瓷杯,看著她轉(zhuǎn)身去還書的背影,突然覺得,這杯熱水,這圖書館的暖,還有她剛才那句道謝,比任何晴天都讓人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