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平安第一次見到周歲寧，是在大學圖書館的角落。

那天午后陽光正好，他抱著一本剛借的關于攝影方面的書籍，轉身時撞翻了女生的筆記本。紙張散落一地，他手忙腳亂地去撿，指尖觸到一張夾在筆記本里的照片——泛黃的底色上，年幼的女孩穿著洗得發白的校服，站在孤兒院的鐵門前，眼神怯生生的，像只受驚的小鹿。

“對不起對不起！”姜平安手忙腳亂地蹲下身，指尖先一步觸到一張從筆記本里滑出來的照片。照片邊緣已經泛黃發卷，上面是個梳著羊角辮的小女孩，穿著洗得發白的藍白校服，站在一棟紅磚墻建筑前——看樣式像所舊學校，或者……孤兒院？女孩的眼睛很大，卻怯生生地瞟著鏡頭下方，手里緊緊攥著衣角，像只被雨水淋濕的幼貓，渾身都透著股不安的警惕。

他的心莫名地揪了一下，像被什么東西輕輕蟄了一下。

沒關系。”一個清清淡淡的聲音在頭頂響起，不算冷，卻帶著點距離感。

姜平安猛地抬頭，撞進一雙干凈得近乎透明的眼睛里。那是個女生，穿著簡單的白 T恤和牛仔褲，頭發松松地挽在腦后，幾縷碎發垂在臉頰邊。她的皮膚很白，是那種常年不見強光的冷白，襯得睫毛又黑又密，像兩把小扇子。可最讓他移不開眼的，是她的眼神——清澈，卻又蒙著一層薄薄的霧，像初冬湖面結的冰，看著透亮，碰上去卻帶著刺骨的涼。

她正彎腰撿散落的紙頁，動作很輕，甚至有點慢，像是怕驚擾了什么。陽光從高大的玻璃窗斜射進來，恰好落在她微垂的側臉上，勾勒出纖細的下頜線和挺直的鼻梁，連絨毛都看得清清楚楚。她的手指很長，骨節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干凈凈，只是指尖帶著點薄繭——像是經常握筆，或者做過不少粗活。

“真的很抱歉，我太冒失了。”姜平安趕緊加快動作，把她的筆記本和資料攏到一起，又撿起自己那本摔在最底下的漫畫，封面上櫻木花道夸張的紅頭發正好對著女生的膝蓋。他突然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好像自己的吵鬧打擾了這份安靜。

女生已經撿好了東西，抱著筆記本站起身，目光落在他手里的漫畫上，嘴角似乎極輕微地動了一下，像是想笑，又很快壓了下去。“沒關系。”她又說了一遍，聲音還是那么輕，卻比剛才多了點溫度，“是我自己沒放好。”

“我幫你拿到座位上吧！”姜平安沒等她拒絕，已經搶過她懷里一半的資料，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她，“你坐哪？那邊嗎？”他指了指不遠處靠窗的位置，那里陽光最足，能看到樓下的香樟樹。

女生愣了一下，似乎沒料到他會這么熱情，遲疑了兩秒，才輕輕點了點頭：“嗯。”

走過去的幾步路里，姜平安偷偷打量著她。她走路很穩，脊背挺得筆直，像株在角落里悄悄生長的綠植，安靜，卻有股韌勁。他突然很想知道她的名字，想知道她為什么總是一個人，想知道照片里的小女孩是不是她，想知道怎樣才能讓她眼里的霧散掉一點點。

把東西放在桌上時，他看到她筆記本扉頁上寫著兩個字：周歲寧。字跡清雋，帶著點鋒芒。

“我叫姜平安，平安的平，平安的安。”他像是怕她跑掉似的，趕緊報上自己的名字，手指無意識地卷著《攝影與攝像基礎教程》的邊角，臉上有點發燙，“那個……周歲寧同學，要不我請你喝杯奶茶賠罪吧？圖書館樓下新開的那家，珍珠超 Q的！”

周歲寧抬起頭，這次她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幾秒，像是在判斷他的誠意。陽光穿過她的睫毛，在眼底投下細碎的陰影。姜平安的心跳莫名快了幾拍，他第一次覺得，原來安靜也可以這么有力量，能讓他這個從小被寵得無法無天的人，突然變得手足無措。

她最終搖了搖頭，聲音依舊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距離感：“不用了，謝謝。”

姜平安看著她重新坐下，翻開筆記本，低下頭的瞬間，又變回了那個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模樣。陽光落在她的發頂，鍍上一層柔和的金邊，可他總覺得，那光芒像是穿不透她周身那層淡淡的疏離。

他站在原地沒動，懷里的書本還帶著剛從書架上取下來的微涼，可心里卻像被什么東西填滿了。他想，這個叫周歲寧的女生，真像藏在圖書館角落里的一首詩，得慢慢讀，才能品出味道。

“那……我先過去了？”他沒話找話地問了一句，語氣里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小心翼翼。

周歲寧“嗯”了一聲，沒再抬頭。

姜平安一步三回頭地走了，走到書架盡頭時，他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她還坐在那里，陽光勾勒著她的輪廓，安靜得像幅畫。他摸了摸自己發燙的耳朵，突然覺得，今天這趟圖書館沒白來。

從這一刻起，姜平安的世界里，多了一個叫周歲寧的名字，像一顆投入心湖的石子，漾開了圈圈漣漪，再也停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