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骸內部的死寂被引擎的嗡鳴和金屬摩擦聲打破。雷奕操控著傷痕累累、船頭凹陷的星梭號,如同一條擱淺后掙扎著爬行的傷魚,艱難地向著信號源深處移動。海盜的威脅暫時解除,但更大的危機是飛船本身。維生系統警報已經變成刺眼的紅色,氧氣儲備即將告罄。他必須盡快找到那個信號源,無論那里是希望還是另一個陷阱。
穿過一片由巨大扭曲龍骨構成的“峽谷”,前方豁然開朗。信號源來自一個依附在星骸內壁、由無數報廢艦船殘骸、太空艙和金屬支架強行拼接而成的…太空城。
它就像一個巨大的、畸形的金屬腫瘤,生長在星骸的內壁上。沒有統一的規劃,只有混亂的堆疊。高聳的煙囪(可能是某種廢氣排放口?)噴吐著渾濁的氣體,五顏六色、閃爍著廉價霓虹的廣告牌(大多殘缺不全)胡亂地釘在銹跡斑斑的船殼上,上面用通用語或不知名的文字寫著“黑杰克酒吧”、“老瘸子維修”、“紅蝎子藥劑”、“新鮮空氣,按分鐘收費”之類的內容。狹窄的“街道”是懸空的金屬網格板,連接著各個歪歪扭扭的建筑。空氣中彌漫著機油、劣質燃料、汗臭和某種化學合成物的刺鼻混合氣味。
這里毫無美感,只有掙扎求生的混亂和赤裸裸的破敗。這就是“廢鐵墳場”——碎星帶邊緣的避難所,也是法外之地。
星梭號的出現引起了一些注意。幾艘比清道夫海盜的艇還要破爛的“出租車”飛了過來,駕駛員隔著滿是油污的舷窗,用貪婪或麻木的眼神打量著這艘明顯受損、但看得出“曾經高級”的飛船。一些穿著破爛、眼神渾濁的人影在懸空走廊上駐足觀望。
雷奕沒有理會這些目光。他的掃描儀鎖定了信號源——一個位于太空城下層區域、閃爍著“急救”符號的簡陋診所。維生系統撐不到他尋找更好的地方了。
他操控著星梭號,在幾艘“出租車”失望的尾隨下,艱難地靠近診所附近一個相對開闊的、停靠著幾艘破舊飛船的“碼頭”。降落過程又是一番驚心動魄的金屬摩擦和火花四濺,最終,星梭號以一個傾斜的姿態,重重地“趴”在了碼頭的金屬平臺上,徹底宣告罷工。
雷奕解開安全帶,扶著劇痛的左臂,踉蹌著推開嚴重變形的艙門。污濁而冰冷的空氣涌入肺部,帶著濃重的金屬銹味,讓他忍不住咳嗽起來。他環顧四周,警惕著可能的覬覦目光。碼頭上有幾個穿著臟兮兮工裝的人,只是冷漠地瞥了他一眼,便繼續忙著自己的事。在這里,一艘報廢的飛船和一個受傷的陌生人,太常見了。
他深吸一口氣(盡管空氣污濁),將“裂隙之牙”藏在破爛的外套下,緊握著最后一點從飛船應急箱里翻出的、星痕旅團遺留的稀有金屬幣(在碎星帶算是硬通貨),朝著那個閃爍著“急救”符號的金屬棚屋走去。
推開吱呀作響的鐵皮門,一股混合著消毒水、草藥和血腥味的復雜氣味撲面而來。診所內部比外面看起來更狹小擁擠。幾張簡陋的金屬床上躺著幾個呻吟的傷員,有的斷手斷腳,有的渾身焦黑。一個身材佝僂、機械臂上沾滿油污的“醫生”正罵罵咧咧地給一個手臂骨折的大漢粗暴地打上夾板,動作毫無溫柔可言。
雷奕的目光掃過,最終停留在角落一張病床邊。
那里坐著一個身影,與這骯臟混亂的環境格格不入。她有著淡綠色的、仿佛新葉般的皮膚,柔順的、如同藤蔓般的墨綠色發絲用一根簡單的木簪挽起,露出纖細的脖頸和尖尖的耳朵。她穿著洗得發白的亞麻布衣,正專注地看著病床上一個渾身抽搐、皮膚呈現不健康灰黑色、血管凸起的礦工。
礦工的情況很糟,他雙眼翻白,口吐白沫,身體不受控制地痙攣,裸露的皮膚下仿佛有無數細小的蟲子在蠕動——這是典型的“爍晶礦”深度輻射中毒和基因崩解癥狀。旁邊一個穿著同樣破爛礦工服的男人正焦急地搓著手。
綠膚女子——艾拉——秀氣的眉頭緊鎖著。她沒有使用診所里那些沾滿污垢的工具,而是從隨身攜帶的一個粗糙的皮質小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幾顆散發著柔和綠光的奇異孢囊。這些孢囊只有豌豆大小,表面布滿細密的紋路,內部仿佛有液體在流動。
她將一顆孢囊輕輕放在礦工劇烈起伏的胸口。孢囊接觸到皮膚,綠光微微一閃,仿佛活了過來。它表面的紋路張開細小的口器,開始吸收礦工皮膚上彌漫的灰黑色輻射光暈和那些“蠕動”的異常能量。孢囊本身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渾濁、暗淡。
礦工的抽搐似乎減輕了一絲,但效果微乎其微。更多的灰黑色從體內涌出,孢囊很快變得漆黑,失去了光芒,從艾拉手中脫落,掉在地上化作一灘黑色的粘液。
“艾拉姑娘…這…”旁邊的礦工聲音帶著哭腔,“老約翰他…還有救嗎?”
艾拉輕輕嘆了口氣,清澈的眼眸里滿是憂慮和一絲無力。她又取出一顆孢囊,聲音如同山澗清泉,帶著一種奇特的安撫人心的韻律:“別急,巴頓大哥。‘凈蝕苔蘚’孢囊能吸收污染,但約翰大哥體內的輻射源太深了…需要更強大的生命能量才能中和…”她頓了頓,看向巴頓,“我們找到的‘苔蘚’…不夠了。”
雷奕的瞳孔微微一縮。凈蝕苔蘚!他在《星痕奇物譜》上見過記載!一種低階的生命奇物衍生物,對吸收凈化能量污染、輻射有奇效,但效能有限,面對深層污染和基因崩解就力不從心了。這個綠膚女子…她懂得使用奇物,而且是用于救治?
就在這時,那個粗暴的機械臂“醫生”處理完了病人,罵罵咧咧地走過來,看到艾拉還在用她的“小玩意兒”,不屑地哼了一聲:“喂!綠皮丫頭!你那套花里胡哨的沒用!想救他?拿錢來!老子給他打一針‘蝎子強心劑’,保證他再蹦跶兩天!十個星幣!”
“你那是透支他的生命!”艾拉猛地抬頭,清澈的眸子里第一次燃起了憤怒的火焰,“‘紅蝎子’根本治不了輻射病!只會讓他死得更痛苦!”
“嘿!死丫頭!敢質疑老子的醫術?!”機械臂醫生怒了,揮舞著沾血的扳手,“不想治就帶著你的綠皮朋友滾蛋!別占老子的地方!”
診所里其他傷員麻木地看著這場爭執,仿佛早已習以為常。
雷奕看著艾拉眼中的憤怒和堅持,又看了看床上瀕死的礦工,心中微動。他走上前,在機械臂醫生和艾拉、巴頓驚訝的目光中,將兩枚閃著銀灰色光澤的稀有金屬幣放在了旁邊的臟兮兮的桌子上。
“醫生,請給她需要的空間。”雷奕的聲音沙啞,但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平靜,“這位女士的治療,我付賬。”他的目光掃過機械臂醫生,“包括‘場地費’。”
機械臂醫生愣了一下,貪婪地抓起那兩枚明顯價值不菲的金屬幣,掂量了一下,臉上的怒容瞬間變成了市儈的笑容:“哎喲!早說嘛!這位…爺!您隨意!艾拉姑娘,您慢慢治!地方隨便用!”說完,他揣起錢幣,哼著小曲走開了,仿佛剛才的沖突從未發生。
艾拉驚訝地看著雷奕這個突然出現的陌生人。他衣衫襤褸,臉色蒼白,左臂固定著簡陋的夾板,身上還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和…一絲奇特的、冰冷而危險的氣息?但他那雙黑色的眼睛,卻異常深邃平靜,沒有這里常見的貪婪或麻木。
“謝謝你,”艾拉輕聲說,聲音如同微風拂過葉片,“我叫艾拉。”
“雷奕。”他簡單地回答,目光落在病床上的礦工身上,“他需要什么?”
艾拉眼中閃過一絲希望,隨即又被憂慮覆蓋:“需要更強的生命能量來中和輻射,修復他崩潰的生命本源…就像…就像‘生命古樹初芽’那樣的力量…”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絲遙遠的憧憬和現實的苦澀。那等傳說中的奇物,豈是這廢鐵墳場能有的?
生命古樹初芽?雷奕心中一動。這個名字,在《奇物譜》的生命系奇物篇中,可是排在前列的!
就在這時,診所的門再次被粗暴地推開。幾個穿著銹跡斑斑、帶著倒鉤標志護甲的彪形大漢闖了進來,眼神兇狠地掃視著診所內。為首一個臉上帶著刀疤的光頭,目光在雷奕身上停留了一下,又掃過艾拉,最后落在病床上的礦工身上,咧嘴露出一個猙獰的笑容:
“巴頓!找到你了!欠‘銹鉤幫’的礦錢,該還了吧?連本帶利!今天要是拿不出來…”他的目光如同毒蛇般掃過艾拉,“就拿你這個綠皮小妞抵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