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第一縷慘白的晨曦艱難地刺破厚重云層,將冰冷的微光灑向大地時,那支疲憊而沉默的隊伍,終于踏上了薩爾拉斯領堅實的土地。空氣中那股如同跗骨之蛆的混亂波動,如同被無形的屏障過濾,陡然減弱了許多。雖然依舊能感受到一絲來自遠方裂隙的、如同背景噪音般的沉悶壓抑,但至少不再是那種令人窒息、攪動靈魂的侵蝕感了。
一座由灰褐色巨石壘砌而成的哨塔,如同飽經風霜的巨人,矗立在進入薩爾拉斯腹地的隘口。塔樓頂端,一面藍底金劍的光輝軍團旗幟在晨風中獵獵作響,雖然沾了些塵土,卻依舊頑強地昭示著這片土地尚未淪陷。塔樓下,一隊盔甲鮮明、精神抖擻的士兵早已列隊等候,為首者是一名身材魁梧、留著濃密棕色虬髯的中年軍官。他看到雷丁的身影,立刻大步迎上,右手握拳重重捶擊左胸,發出沉悶的聲響,聲音洪亮如鐘:
“雷丁殿下!光輝指引!漢克在此恭候多時了!”他虬髯下的臉龐帶著長途奔波的疲憊,但更多的是見到主心骨的激動與如釋重負。他是薩爾拉斯領邊防指揮官,雷丁的老部下。
“漢克!”雷丁翻身下馬,臉上露出一絲難得的寬慰,用力拍了拍漢克堅實的臂膀,“辛苦了!情況如何?”
“哨站無恙!殿下!”漢克聲音沉穩,目光快速掃過雷丁身后這支明顯經歷了血戰的隊伍,尤其是那兩副被柔和光繭籠罩的擔架和旁邊氣質迥異的蘭迪烏斯,眼中閃過一絲驚異,但并未多問,立刻匯報:“但主堡那邊…有些不安穩。天空那道鬼東西(他指了指遠方天際隱約可見的紫黑色裂痕)出現后,領地里就人心惶惶,靠近北邊森林的幾個村莊報告魔物活動異常頻繁,出現了從未見過的、身上冒著紫氣或帶著冰碴子的鬼東西!昨天傍晚,一小群發狂的影狼甚至沖擊了主堡外圍的農莊,被守軍擊退了,但損失不小。”
他頓了頓,目光凝重地看向雷丁:“還有…城里開始流傳一些…不好的謠言。說天空裂開是神罰,說帝國用了禁忌的黑暗魔法,甚至…有人說看到了燃燒的鐵鳥(戰艦殘骸)從天上掉下來…越傳越邪乎。領主大人(指薩爾拉斯伯爵)壓力很大,已經下令加強戒備,并派了好幾撥人去請杰西卡大師了。”
“知道了。”雷丁臉色沉靜,眼中卻閃過一絲厲色。混亂滋生謠言,謠言動搖人心,這正是混沌和敵人最希望看到的。“我們立刻前往主堡!漢克,你帶一隊精銳護送擔架,其他人就地休整,加強哨站防御!斯科特,你留下協助漢克,處理傷員,穩定軍心!”
“是!殿下!”漢克和斯科特齊聲應道。
士兵們迅速行動起來。艾爾文和阿爾弗雷德的擔架被小心翼翼地轉移,由漢克親自挑選的、最沉穩可靠的士兵接手抬運。莉亞娜寸步不離,**藍月之杖**的光芒始終穩定地籠罩著兩人。蘭迪烏斯沉默地跟在阿爾弗雷德擔架旁,如同最忠誠的護衛。海恩則像個小尾巴一樣緊緊跟著艾爾文,抱著他的法杖,臉上既有抵達安全區的放松,又有對未知主堡的忐忑。
雷丁沒有再次上馬,而是與隊伍同行,**天馬·珀伽索斯**邁著優雅而沉穩的步伐跟在他身側,圣潔的光暈無聲地安撫著周遭的不安氣息。蘭迪烏斯走在雷丁稍后一點的位置,他那雙銳利的湛藍色眼眸如同最精密的探測器,不動聲色地觀察著薩爾拉斯領的地貌——堅固的石砌道路、遠處山坡上梯田的輪廓、更遠方隱約可見的、依山而建的巨大城堡輪廓。這里的地勢易守難攻,空氣中殘留著古老的、屬于秩序與守護的魔法氣息,雖然被裂隙的混亂侵擾,但根基尚存。是個理想的據點。
隊伍沿著蜿蜒的山道向上行進。隨著深入領地,道路兩旁開始出現零星的農田和農舍,但大多門窗緊閉,顯得異常冷清。偶爾有膽大的村民從門縫或窗戶后投來驚恐而好奇的目光,當看到雷丁王子和光輝軍團的旗幟時,才稍稍流露出些許安心,但目光觸及那兩副發光的擔架和氣質冷硬的蘭迪烏斯時,又迅速被更深的疑惑和不安取代。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無形的緊張。
“殿下…”漢克走在雷丁身邊,壓低聲音,目光瞟向蘭迪烏斯,“那位…還有擔架上的兩位…?”他終究忍不住詢問。蘭迪烏斯那身破損卻奇特的制服、沉穩如山岳的氣勢,以及擔架上阿爾弗雷德身邊那柄被厚布包裹卻依舊散發著不祥熱量的長杖,都透著格格不入的詭異。
“來自遠方的戰士,漢克。”雷丁的聲音平穩,帶著不容置疑的信任,“與我們一樣,是天空裂隙的受害者,也是對抗混亂的潛在盟友。擔架上的是他們的重傷員,莉亞娜小姐正在全力救治。記住,他們是貴客,也是機密。約束好士兵和領民,不得無禮,更不得妄加揣測和傳播流言!”
“是!屬下明白!”漢克心中一凜,立刻收起了所有好奇,肅然應道。他跟隨雷丁多年,深知殿下絕不會無的放矢。
隊伍又行進了一段,在一處視野開闊的山坡上短暫休整。莉亞娜借著這個機會,仔細檢查艾爾文和阿爾弗雷德的狀態。艾爾文在相對平穩的環境和持續的月華滋養下,靈魂的躁動平息了許多,臉色也恢復了一絲血色,只是依舊深陷昏迷,眉頭微鎖,仿佛在夢中與什么抗爭。阿爾弗雷德的情況則更令人憂心。他雖然不再有劇烈的夢魘抽搐,但灰敗的臉色并未好轉,呼吸微弱而淺促。那包裹著**紅月之杖**的厚布,熱度似乎比昨夜更高了,莉亞娜甚至能隔著布感受到杖身那如同活物般的、壓抑的搏動。她嘗試將更多的月華光輝覆蓋過去,但效果甚微,那紅月的力量仿佛對藍月的寧靜有著某種本能的排斥和侵蝕性。
蘭迪烏斯站在阿爾弗雷德擔架旁,目光投向遠方巍峨的薩爾拉斯主堡。晨光勾勒出城堡堅硬的輪廓,塔樓林立,厚重的城墻在陽光下泛著冷硬的石灰色。那是秩序與防御的象征。然而,他的視線焦點卻并未完全停留在城堡上,而是有些失焦地投向更遙遠的、被晨霧籠罩的山巒輪廓,仿佛穿透了空間的阻隔,看到了另一個瀕臨破碎的世界。他那張總是冷硬如巖石的臉上,此刻籠罩著一層難以化開的、深沉的憂慮。
雷丁注意到了蘭迪烏斯的目光和神情。他走到蘭迪烏斯身邊,順著他的視線望去,看到的只是艾露薩利亞連綿的群山。
“在擔心你的同伴?還是…你的世界?”雷丁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理解的沉重。
蘭迪烏斯沉默了片刻,并未收回目光,聲音低沉得如同從胸腔深處擠壓出來:“阿爾弗雷德的狀態…比在‘迪哈爾斯號’上更糟。紅月的枷鎖在收緊。而這個世界的能量…似乎成了它的催化劑。”他頓了頓,仿佛在下一個艱難的決定,終于吐出了一個名字:“還有…緹歐。”這個名字從他口中說出,帶著一種與之前截然不同的、近乎脆弱的重量,“她…是阿爾弗雷德的妹妹,也是聯邦最年輕的天才魔導技師。災難發生時…她應該在首府的中央研究所…”后面的話他沒有說下去,但那份深埋在冷靜外表下的、如同巖漿般灼熱的焦慮與牽掛,已經不言而喻。這是蘭迪烏斯第一次主動提及私人層面的信息。
雷丁心中一震。妹妹…天才技師…中央研究所…這些詞語組合在一起,指向的絕不是一個安全的所在。他看著蘭迪烏斯緊抿的嘴唇和眼中那深不見底的憂慮,瞬間理解了這份沉默下背負的重量。那不僅僅是對戰友的責任,更是對至親安危的煎熬。
“薩爾拉斯主堡有杰西卡導師布置的古老防御結界,相對安全。”雷丁沉聲道,試圖給予一些實際的希望,“杰西卡導師見多識廣,或許能有辦法壓制紅月的影響,甚至…找到一些關于時空裂隙的線索。”他無法承諾找到歸途,但至少提供了一條路徑。
蘭迪烏斯緩緩收回目光,轉向雷丁,湛藍色的眼眸中那份深藏的憂慮并未消散,卻多了一絲鄭重的審視。“杰西卡…你們的大魔導師。”他重復了一遍這個名字,像是在評估其分量,“希望…她的智慧,能照亮我們眼前的迷霧。”這是他對雷丁所提供路徑的初步認可,也隱含著一絲對未知力量的期待。
短暫的休整結束,隊伍再次啟程。當巍峨的薩爾拉斯主堡終于完整地呈現在眾人眼前時,即使是蘭迪烏斯,眼中也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嘆。城堡依險峻山勢而建,巨石壘砌的城墻高聳入云,飽經風霜卻堅固依舊。巨大的城門上方,古老的石雕圣劍徽記在陽光下閃耀,散發著歷經歲月沉淀的威嚴與守護意志。城墻上旗幟招展,士兵林立,雖然氣氛緊張,但秩序井然。
城門口,一位身著華麗貴族服飾、頭發花白但精神矍鑠的老者,在眾多衛兵的簇擁下早已等候。正是薩爾拉斯領的領主,雷丁的堅定支持者——薩爾拉斯伯爵。看到雷丁,老者臉上露出激動和如釋重負的神情,快步迎上:
“雷丁殿下!光輝在上!您平安歸來真是太好了!”
“伯爵大人,勞您久候。”雷丁上前扶住老伯爵的手臂,語氣帶著敬意。
薩爾拉斯伯爵的目光迅速掃過隊伍,在莉亞娜、擔架以及蘭迪烏斯身上停留,眼中充滿了驚疑和探究。天空的異象、詭異的流言、還有眼前這明顯不屬于艾露薩利亞的戰士和散發著不祥氣息的傷員…這一切都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疇。
“殿下,這…?”老伯爵忍不住開口。
“伯爵大人,詳情稍后再議。”雷丁沉穩地截住了話頭,語氣不容置疑,“當務之急是安置傷員。請立刻準備最安靜、最安全的房間,莉亞娜小姐需要全力救治。這位是蘭迪烏斯閣下,來自遠方的盟友,請以最高規格禮遇。另外,杰西卡大師可有消息?”
老伯爵立刻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壓下滿腹疑問,肅然道:“已經準備好靜室!杰西卡大師那邊…最后的消息是昨夜從北方的法師塔傳來,大師已動身,預計最遲明晚抵達!”
“好!”雷丁眼中終于露出一絲真正的寬慰。杰西卡即將到來,如同黑暗中的燈塔。
在伯爵的親自引領和衛兵肅穆的注目禮下,隊伍緩緩進入巨大的城門。沉重的鉸鏈發出隆隆聲響,厚實的橡木城門在身后緩緩閉合,將那充斥著裂隙混亂、魔物低語和未知危險的荒野暫時隔絕在外。
城堡內部,古老的石壁散發著涼意,空氣中彌漫著松脂、皮革和一絲書卷的氣息。陽光透過狹長的高窗射入,在光潔的石板地上投下長長的光斑。士兵的腳步聲在空曠的甬道中回響,帶著一種令人心安的秩序感。
艾爾文和阿爾弗雷德的擔架被小心翼翼地抬往城堡深處,莉亞娜和蘭迪烏斯緊隨其后。海恩亦步亦趨,好奇又緊張地打量著這座宏偉而陌生的堡壘。
當艾爾文(融合體)的意識在穿過城堡厚重門扉的瞬間,仿佛穿透了一層無形的、溫暖的薄膜。靈魂深處那兩股糾纏的波長,在這古老秩序壁壘的包裹和莉亞娜持續不斷的月華撫慰下,如同被投入溫水的疲憊旅人,終于獲得了一絲難得的、真正意義上的舒緩與平靜。一直緊繃的神經緩緩松弛,更深沉的、修復性的沉睡接管了意識。
薩爾拉斯主堡,這座屹立千年的古老壁壘,成為了他們風暴之旅中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避風港。然而,紅月的低語仍在包裹布下搏動,裂隙的陰影依舊懸于天際,緹歐的命運依舊未知。短暫的安寧之后,等待著他們的,將是杰西卡的診斷、紅月侵蝕的挑戰、以及圍繞時空裂隙展開的更深層次的謎團與危機。壁壘的微光,能否照亮前路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