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差食堂里，陶碗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這時候，蘇晚昭的眼睛正死死地盯著楚野的玄衣袖口呢。

只見那袖口有一道淺褐色的淤泥印子，在晨光的映照下，隱隱地泛著暗光，就好像是故意繡上去的記號似的。

蘇晚昭忍不住舔了舔自己的后槽牙，她捏著陶碗邊緣的指節都開始發疼了。為啥呢？因為昨晚在忘川河邊的時候，這淤泥印子還沾著濕噠噠、冷冰冰的淤泥呢，可是現在呢，卻干干爽爽的，就像是被陰火反反復復烤了三遍一樣。

“楚大哥呀。”蘇晚昭端著個空碗，蹲到了楚野的桌子前面，那尾音叫得甜得都有點過頭了，“我聽說你昨晚清理淤泥一直干到三更天呢。

你也太拼了吧！

咱們苦力班的頭牛三炮可是放話了，誰要是不睡覺，就罰誰去喂噬魂蟲呢。”

坐在桌子對面的楚野抬了抬眼睛。

楚野的睫毛在眼睛下面投出一小片細碎的陰影，他的目光就像是浸在忘川河里的冰棱子一樣，冷冷地說：“我不困。”

蘇晚昭在心里暗自冷笑。一般的鬼差要是聽到牛三炮的這個規矩，早就嚇得縮脖子了，可他倒好，眼皮都不帶跳一下的。

蘇晚昭往前蹭了小半步，手里的陶碗在掌心轉了一圈，接著說：“那你多少也得吃點東西吧？

可你從來都不領陰糧，也不喝湯……”她稍微停頓了一下，聲音壓得特別低，就跟蚊子嗡嗡叫似的，“孟婆青黛熬的湯，就連那些怨魂喝了都得老老實實待上三刻鐘呢。”“你不喝，難道是因為……你根本就不是普通的鬼魂？”

話還沒說完呢，她手腕猛地一抖。那半碗帶著苦香的剩湯就準準地朝著楚野的右袖子潑了過去！

食堂里立馬響起一片倒吸涼氣的聲音。

楚野的瞳孔一下子就縮緊了，右手下意識地就往回縮。

幽藍的紋路順著腕骨一下子就躥到了指尖，就跟活過來的銀蛇似的，一沾到那湯，瞬間就冒起了黑霧——那股子焦糊味，只有陰火才會有。

“瞧見了吧！”蘇晚昭往后跳開兩步，手里的掃帚“唰”的一下就展開成了半人高的毛扇，“鎮魂印、王令紋，還不喝孟婆湯——你是不是以為自己是來體驗基層生活的閻王爺啊？”

周圍的鬼差一下子就炸開了鍋。

獨眼阿骨那破本子“啪”的一聲拍在桌子上，筆桿把紙頁戳得沙沙直響：“勁爆啊勁爆！楚野被潑湯都沒發火，可右手抖了一下呢！地府里的冰山，難道是有神經了？”掃帚里的小灰笑得直冒青煙，那毛團在蘇晚昭的肩膀上蹦來跳去的：“哈哈哈，你這演技，連我都騙不過——小灰，你說是不是？”掃帚尖一個勁兒地瘋狂點著地面，震得青磚縫里的青苔一個勁兒地往下掉。

楚野慢慢站了起來。

他那身玄色的袍子在陰氣里翻動著，就像是被風吹開的烏云一樣。

他直直地盯著蘇晚昭的眼睛，喉嚨動了動，說：“你很機靈。”“聰明？”蘇晚昭雙手叉腰，一下子就湊到跟前，那掃帚尖都快頂到他胸口了，“我這就是常識好不好！

你看你，走路跟巡視場地似的，一動手就跟執法的一樣，就連呼吸都像是在念咒，就你這樣的‘苦力’，你當我是眼瞎啊？

還是覺得這地府里所有人都眼瘸呢？”她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突然就想起前世替閨蜜擋車時的那種痛感——那些口口聲聲說“我是為你好”的人，到最后都是踩著她的真心往上爬的。

楚野的呼吸一下子變得重了些。

他垂下眼睛看著她緊緊攥著的拳頭，聲音很輕地說：“要是我告訴你，我是來查一個能凈化冤魂的人呢……你會相信我嗎？”

蘇晚昭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

她一下子就想起三天前在枉死城的事兒了，那個冤魂魏無咎身上纏著紅繩呢，她就只是碰了碰對方的手腕，那團又黑又臭的怨氣就“嘶啦”一下，像破布似的散成青煙了。

當時孟婆青黛的眼睛那叫一個亮啊，現在這么一尋思……

“不信。”她突然用力一甩袖子，轉身就走，掃帚的毛從楚野的手背上掃過，“所有打著‘調查’的幌子來接近我的人，最后都是把我的真心踩在腳底下往上爬的。”她在門口停住，側過腦袋的時候發梢掃過鼻尖，“想調查我？

行啊，先過了我這關再說——從今天起，你干的活兒，我都給你加量。”

食堂里的議論聲一直跟著她出了門。阿骨那破本子讓風一吹，嘩啦嘩啦地翻頁，最后一頁明晃晃地寫著：“苦力蘇晚昭單挑神秘的楚野，逼得他承認‘查人’的意圖！

好像是高層的臥底呢，關系神神秘秘的！”

北殿密室里的青銅燭臺啪地爆了個燈花。

楚硯之把楚野的偽裝去掉后，指尖聚起一道金光，這金光正是蘇晚昭凈化魏無咎時散發出來的那種同源的力量。

他看著金芒里若隱若現的蘇晚昭的影子，喉結微微一動，說道：“她誰都不信……可她的眼睛啊，卻比誰都看得透徹。”

就在當天晚上，苦力班的排班木牌被拍到了楚野的腳邊。

蘇晚昭抱著掃帚站在忘川橋頭，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長老長的，她說：“從今天開始，忘川九曲的淤泥歸你清理，枉死城的斷碑也歸你管，就連牛三炮的臭襪子都得你洗。”她嘴角一勾，“我倒想瞧瞧，閻王爺當苦力，能堅持多久。”

楚野彎腰撿起木牌，指尖幽藍的紋路在夜里一閃一閃的。

等他抬起頭的時候，蘇晚昭已經轉身走了，她發尾掃起的風里，飄來一句輕得就像嘆息似的話：“……要是堅持不住了，就說實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