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晚昭貓著腰蹲在御膳房最里頭那破木柜跟前，那霉味兒和灶灰味兒一股腦地往鼻子里猛灌。

她緊緊捏著半卷又黃又脆的名冊紙，手指甲都在“三年輪值表”這幾個字上掐出了彎彎的印子。這冊子可是她費了好大勁兒，花了足足三個時辰，才從積滿灰塵的房梁上翻找出來的老檔案呢。

“七月十五，李招娣，做苦力；八月初三，周小柳，做苦力……”她一行一行地看過去，突然，手指頭就僵住不動彈了。

“李招娣，已經配了陰婚，轉投富貴人家。”

“周小柳，已經配了陰婚，轉投富貴人家。”

好家伙，連著十九個名字，后面的備注都一模一樣。

蘇晚昭感覺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給掐住了似的，一下子就發緊了。她趕忙翻到輪回司同一時期的投胎記錄，那紙張在她手里嘩啦嘩啦直響。

“李招娣，無（投胎記錄）；周小柳，無……”她“啪”的一下把兩本冊子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墨汁濺到了“轉投富貴家”那用朱筆寫的批注上，洇開了一塊臟乎乎的印子。“好你個轉投啊，感情是把孤女的魂籍當成廢紙一樣賣掉了啊。”

灶下的鬼火一閃一閃的，把她眼底的金紋都映照得微微發亮。

她伸手從懷里掏出藏著的《地府婚典》殘卷，那泛黃的紙頁上“孤魂未愿，不得強配”這八個字，看得她眼睛生疼。“地府就算不講人情，好歹也得講個‘愿’字吧。”她冷冷一笑，把那殘卷“啪”地拍在婚籍冊上，“愿”字上的墨跡一下子洇開了，就像一滴已經凝固的血似的。

子時三刻的時候，婚籍司的夢境檔案庫里面飄著幽藍幽藍的磷火呢。

蘇晚昭緊緊貼著墻根兒，她手掌心里的殘灰燙得厲害，這殘灰可是她從功勛碑頂上偷來的，就是那個能破開夢境結界的“小灰”。

她眼睛一閉，再突然睜開的時候，陰陽眼就露出來了，眼前的空氣就像水一樣泛起了漣漪，好多半透明的魂夢卷軸在虛空中飄來飄去的。

“去找那種被強配陰婚的。”她對著自己的手心小聲地說，那小灰就“嗖”地一下飛起來了，直接朝著一卷暗紅色的卷軸撞了過去。

畫面展開的那一剎那，蘇晚昭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有個穿著已經褪色的藍布衫的姑娘，手里緊緊攥著半張退婚書呢，她的指甲縫里全是血。“我不嫁！”她這一嗓子尖叫，在夢境里都能穿透出去。可就那么一下子，一個紅衣白發的女人舉著朱砂筆就逼過來了，那筆尖的紅光一下子就刺進了姑娘的額頭中間。“趙公子命格可金貴了，你嫁過去那就是積功德的事兒。”紅姨的聲音就像裹著蜜的刀一樣，那姑娘的魂體就被硬拖著進了“酆都趙氏”的婚契里，最后一眼還死死地盯著手里的那張退婚書呢。

還有另外一卷，看了更讓她覺得胃里直翻騰。

祠堂里的香灰“簌簌”地往女魂的頭上落，她就那么跪坐在神龕上，那些香火就像火舌頭一樣，一個勁兒地舔著她的魂魄。“我不嫁……”話還沒說完呢，她的嘴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給掰開了。紅姨的聲音傳了過來，還夾雜著那股子香火味兒，直往耳朵里鉆：“你娘求我給你找個好人家，你可別給臉不要臉啊。”女鬼的眼眶里滲出血淚來，可即便這樣，婚契上那個“愿”字還是被朱筆重重地給勾上了。

蘇晚昭一下子就睜開了眼，額頭間的金紋燙得她腦袋生疼。小灰在她手心里一個勁兒地劇烈顫抖著，就像一團快要燃燒起來的灰似的。“哼，還積陰德呢。”她伸手抹了一把臉，指尖沾上了滿臉的濕乎乎的東西，也不知道是眼淚還是冷汗，“我今兒個就幫你把這些個狗屁功德都給燒了。”

天還沒完全亮的時候，御膳房的灶膛里就飄出一股燒焦的味道了。

蘇晚昭對著手里拿著的“北殿特批·高階陰婚名錄”吹了吹，那上面“楚野訂娶孟婆養女”幾個字的墨跡還沒干呢，在火光的映照下閃著一種賊兮兮的光。

她故意把這個名錄的副本弄出好幾道褶子，然后塞到膳獄值房的案幾底下——那可是紅姨每天必定會查看的地方。

果不其然啊，卯時三刻的時候，紅姨就穿著她那身紅衣服晃悠到御膳房來了。

她捏著個手帕捂著鼻子，指甲上涂著的丹蔻把門框刮得吱呀吱呀直響：“湯監啊，你有沒有聽說楚野大人要辦陰婚的事兒啊？”

湯監嚇得兩只手不停地搓著：“紅姨啊，您可別開玩笑了，楚野大人可是北殿……”

“啪”的一聲，蘇晚昭從灶后面轉了出來，掃帚尖挑著半塊冷饅頭。“紅姨連閻王的‘未婚妻’都敢接單？”她腦袋一歪就笑了起來，眼底的金紋在陰影里若隱若現的，“這膽子可比地府還大呢。”

紅姨的瞳孔一下子縮得跟針尖似的，不過很快又堆滿了笑，說道：“蘇姑娘可真會打趣兒，我呀，就是替陽間的人家問問消息……”

蘇晚昭裝作沒站穩，“不小心”就撞到紅姨身上了。

就在那枚塞著追蹤魂粉的香囊順著紅姨的袖管滑進去的時候，她聞到了紅姨身上的朱砂味，那味道甜得讓人發膩，就像裹著糖衣的毒藥似的。

子時的輪回司偏殿安靜得嚇人，就只有魂燈的火苗發出“噼啪”的輕微響聲。

蘇晚昭把耳朵貼在窗紙上，就瞧見紅姨拿著朱砂筆，在三個女魂的魂籍上重重地畫了個圈。“跟我走，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她的聲音就像蛇吐信子一樣，那三個姑娘嚇得縮成了一團，眼睛里全是恐懼。

“你配的哪是什么姻緣啊，分明就是煉魂陣的柴火！”蘇晚昭一腳踹開木門，拿著掃帚就橫掃了過去。

紅姨手里的玉令“當啷”一聲就掉到地上了，那上面刻著“陽間趙家祠堂·供魂契”的痕跡，在魂燈下泛著冷冷的光。“你曉得個啥？”紅姨尖聲叫著就撲了過來，那指甲一下子就變成了尖利的鬼爪子，“萬家的香火來換一個孩子轉世，我這可是在救她們呢！”

“救？”蘇晚昭一腳踩在地上的婚契上，指尖冒出幽藍幽藍的魂火，“那我把這所謂的‘救贖’給燒了，看你女兒還能不能睜開眼！”

就在火苗剛碰到婚契的時候，血紅色的字從紙頁里滲了出來：“九井皆婚，珠歸北殿。”蘇晚昭的瞳孔猛地一縮，慌里慌張地就把燒剩下的婚契殘片塞進了琉璃瓶里。

等回到宿舍的時候，窗外的鬼月已經升得很高了。

她眼睛盯著瓶子里的殘片，這時候，掌心的小灰突然抖了起來，灰燼里隱隱約約浮出半行模模糊糊的字：“……北殿……也有婚錄……”

就在同一時刻，北殿密室里的鬼火突然一下子變得特別亮。

楚硯之手里捏著那幅側影畫，畫里女子圓睜著的雙眼就好像馬上要從紙上蹦出來似的。

他的手指輕輕撫過畫里她緊緊抿著的嘴唇，喉結微微一動：“你燒掉的，可不只是婚契啊……”

窗外傳來夜梟的叫聲，蘇晚昭緊緊捏住琉璃瓶。

追蹤魂粉在她的掌心燙得很，就像一顆在跳動的心臟——紅姨的鬼轎，也該出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