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冷潮濕的廢棄灶房內，三重禁言陣的幽光在顯影灰的勾勒下，如三道無形的枷鎖，將一切聲音與氣息死死鎖在這方寸之地。

空氣里彌漫著陳腐的灰塵與淡淡的血腥味，令人作嘔。

蘇晚昭蹲在黑鱗面前，指尖悠閑地晃動著那枚泛著森然寒光的鎖魂釘。

釘身古樸，卻透著一股不容褻瀆的威嚴，仿佛凝聚了地府最深沉的刑罰之力。

她的聲音很輕，卻像淬了冰的刀子，一字一句，精準地刺向對方的軟肋：“你說，你是奉命保護我，還是監視我？”

黑鱗雙目緊閉，面如死灰，對她的話置若罔聞。

蘇晚昭卻不在意，自顧自地分析著，每一個字都帶著冰冷的邏輯：“若說是保護，為何我每次身陷絕境、九死一生之后，那個叫‘楚野’的家伙，都那么恰到好處地出現？他是救我，還是在評估我的極限？若說是調查，以北殿的手段，他又為何不直接將我鎖了去，撬開我的嘴，搜我的魂？何必如此大費周章？”

她嘴角的笑意加深，帶著一絲洞悉一切的嘲諷：“你不回答，我就當你默認了——你們那位高高在上的主子，根本不敢動我。”

她的指尖猛然頓住，劃過鎖魂釘尾部那細如發絲的銘文，聲音陡然轉冷，殺氣畢現：“‘北·刑·壹’。北殿刑獄第一令，凌駕于所有刑具之上，只聽命于閻王本人。所以，告訴我，‘楚野’究竟是誰？是你家主子微服私訪的化名，還是……他根本就是北殿那個傳說中走丟了的影子？”

最后幾個字，如驚雷炸響。

黑鱗那死寂的眼睫猛地一顫，終于睜開了眼。

那雙眸子里沒有恐懼，只有一種被戳破天機的疲憊與沙啞：“我只知……她體質特殊，能凈化世間至惡的冤魂。此等體質，一旦失控，整個地府都將迎來浩劫。主上之命，是護她性命周全，絕不可暴露身份，更不可讓她察覺。”

蘇晚昭心頭劇震——“她”？

不是冰冷的“目標”，不是代號“它”，而是“她”。

這個稱謂里，藏著一絲連黑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敬畏與……溫度。

電光火石間，她想起了血陣沖天那夜，楚野破墻而入，掌心那枚威嚴的王令紋路燃燒沸騰，一股幽藍色的光流如溫暖的潮水，強行涌入她的四肢百骸，壓下那幾乎要將她撕裂的反噬之力。

那絕不是一個普通鬼差能擁有的力量，那是源自地府權柄核心的本源神力！

“所以，你們一邊策劃著偷走我的孟婆湯，換上那塊破陰玉來試探我，一邊又派個‘楚野’在我面前裝好人，英雄救美？”蘇晚昭的笑容徹底冷了下來，譏誚無比，“好一出精彩絕倫的雙面大戲！”

她猛然俯身逼近，雙眸死死盯著黑鱗的眼睛，幾乎能映出他瞳孔深處的驚惶：“可你和你那位主子都忘了一件事——我蘇晚昭最恨的，從來不是那些明刀明槍的壞人，而是你們這種披著人皮、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話音未落，她“嘶啦”一聲，從滿是油污的灶臺上扯下一塊破爛不堪的殘布，粗暴地裹住那枚尊貴無比的“北·刑·壹”鎖魂釘，看也不看地塞回黑鱗冰冷的手中。

“把它帶回去，還給你那位藏頭露尾的主子。再替我捎句話——我蘇晚昭，不稀罕他那點假惺惺的‘保護’，更不稀罕他那點上不得臺面的‘調查’！”她的聲音一字一頓，充滿了不容置疑的決絕，“若他再敢派任何一只蒼蠅蚊子來盯我，我不光要扒了他的影衛，還要親手……扒了他的皮！”

她霍然起身，轉身便走，決絕得沒有一絲留戀。

身后，黑鱗卻用盡最后一絲力氣，低聲道：“主上……從未讓人查過你的出身來歷。他每日通過魂訊符問我的，只有一句……”

他的聲音微弱卻清晰：“‘她今日，可安好？’”

蘇晚昭離去的腳步，有了一瞬間幾乎無法察覺的停頓。

她沒有回頭，只是從鼻腔里發出一聲極盡輕蔑的冷哼：“是么？那下次，讓他自己滾過來問。”

話音消散在風中，她的身影也徹底消失在灶房門口。

而就在不遠處的屋脊陰影里，一道頎長的身影靜靜佇立。

楚硯之手中緊緊握著一枚剛剛從地府傳回的魂訊符，符紙上的靈光還在微微閃爍，上面只有一行倉促寫就的字：“影衛被捕，主上速決。”

他，就是楚野。

往日里殺伐果斷，執掌萬千鬼魂生死的北殿之主，此刻握著魂訊符的指尖，竟控制不住地微微發顫。

這是第一次，在收到如此緊急的訊息后，他沒有立刻下達任何命令。

回到自己的臥房，蘇晚昭關上門，將外界的一切隔絕。

她背靠著門板，緩緩滑坐到地上，方才那股凌厲決絕的氣勢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見底的迷茫。

她將黑鱗最后那句話在唇齒間反復咀嚼，一遍又一遍。

“她今日，可安好？”

不對勁，處處都不對勁。

若楚硯之真的想要調查她，以他北殿之主的身份，有無數種更直接、更高效的方法，何必派出一個頂級的影衛，用這種近乎“陪伴”的方式進行如此笨拙的暗中守護？

這根本不符合一個上位者的行事邏輯。

除非……他的目的，從一開始就不是“查”。

蘇晚昭猛地站起身，幾步沖到書案前，一把抓過那本幾乎被她翻爛的《湯典殘卷》。

她的手指飛快地在書頁間滑動，心中的那個疑團越來越大，幾乎要破土而出。

忽然，她的指尖在一頁書頁的夾縫處停了下來。

那里，有一行用比發絲還要纖細的筆觸寫下的批注，字跡小到幾乎無法辨認，若非她心細如發，定會錯過。

“凈化珠轉世者，魂魄至純至凈，天生畏懼陰邪之物，尤以陰玉為甚。然，其魂亦喜神魂之香，可安神，可固本。”

凈化珠……畏陰玉……喜魂香……

蘇晚昭的指尖狠狠一頓，一個被她忽略的細節如閃電般劈入腦海——那夜，她被血陣反噬之力折磨得神志不清，昏睡過去前，楚野用手掌壓在她眉心時，她確實聞到了一股極淡、卻異常安寧的香氣，那不是任何花香或草木香，而是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香氣。

魂香。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手中的殘卷滑落也未曾察覺，口中喃喃自語，聲音里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撼。

“他……他不是在查我，也不是在試探我……”

“他是在……護我？”

這個念頭一旦生出，便如瘋狂滋長的藤蔓，瞬間纏繞了她的整個心臟。

之前所有想不通的關節，在這一刻似乎都有了答案。

憤怒與被欺騙的屈辱感漸漸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為復雜、更為洶涌的情緒。

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她剛才在灶房里說的那些話，做的那些事……

蘇晚昭的呼吸，陡然一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