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風吹過來，就像小刀子似的，刺得后脖子生疼。蘇晚昭“嘶”的一聲，一下子就睜開了眼。

抬眼一瞧，看到的是幽藍色的廊頂，青石板的縫里還往外冒暗紫色的霧氣呢，看著就怪嚇人的。

她下意識地去摸自己的臉，結果摸到的是粗糙的灰布。哎呀，她發現自己身上穿的可不是死前那件染血的白裙子了，而是一件洗得發灰的粗麻鬼差袍。

這時候，她的掌心有點癢癢的，低頭一瞅，原來是一把像枯枝似的竹掃帚正硌著掌紋呢，那掃帚毛都禿得亂七八糟的，東倒西歪的。

“這是咋回事啊……”她喉嚨干干的，話還沒說完呢，就被一聲尖嘯給打斷了。

在斜前方的廊柱后面，飄出來一個披頭散發的女魂。那女魂的指甲在墻面上刮著，發出特別刺耳的聲音，嘴里還哭嚎著“還我孩子”。

再往遠處看，有幾個鬼影正在互相撕扯呢，一會兒碎成磷火，一會兒又重新組合起來，那陰氣重得讓人都喘不過氣來。

蘇晚昭的記憶就像潮水一樣涌了回來。她想起前世在地鐵站臺的時候，閨蜜林婉被人推下軌道，那尖叫的聲音到現在都還在耳邊呢。她撲過去的那一瞬間，列車的燈光在瞳孔里一下子就炸開了。

再后來就是葬禮上林婉哭花了臉，可誰能想到呢，一轉身，她就和自己的男友十指相扣了。

蘇晚昭的指尖都在發抖，指甲差點就掐進掌心了，她恨恨地想：“我替你死了，你可倒好，連三年都等不了?！?

“?！?

突然，一個機械音在她腦袋里炸響，嚇得她都踉蹌了一步?！盎牦w登記完事兒啦，查出來是個新鬼差呢，就分到北殿的苦力班去了，馬上就得開始干活兒?！?

“干活兒？”她緊緊地抓著掃帚，掃帚柄上那股子霉味兒直往鼻子里鉆。

她還沒整明白是咋回事兒呢，就聽到身后傳來鐵鏈子嘩啦嘩啦的聲音。

“新來的?。俊?

那男的聲音沙啞得很，就跟砂紙在石板上蹭似的。

蘇晚昭一轉身，就瞧見一個長得五大三粗的紅臉鬼差。他左臉上有一道從眉骨一直劃到下巴的刀疤，手里還拎著半人高的鐵鏈子呢，每走一步，那鐵鏈子撞在地上就咚咚直響。

他抬腿踢了踢蘇晚昭腳邊剛剛掃成的那堆黑灰，那堆混著碎骨頭渣子和磷火的臟東西“轟”的一下就散開了。“你這手咋這么慢呢？信不信老子把你扔到孽鏡臺那兒去喂噬魂蟲？”

旁邊有幾個老鬼差靠在廊柱子上笑話呢，有個缺了半只耳朵的陰陽怪氣地說：“牛班頭啊，這小丫頭長得細皮嫩肉的，是不是想走啥捷徑啊？不如讓她去給孟婆捶腿得了。”

“走捷徑？”牛三炮把眼睛一瞇，那刀疤也跟著扭起來了。他彎下腰朝著蘇晚昭湊過來，那股子腐臭的口氣直往她臉上噴，“你以為地府是人間的妓院?。块L得好看就能少掃兩回地？”

蘇晚昭低著頭，眼睛盯著自己凍得發紫的手指頭。

上輩子啊，她可是被爹媽捧在手心里的獨生女呢，掃帚都沒咋碰過，這時候手指關節都凍得僵住了，掃帚柄上的倒刺扎進肉里，血珠子混著陰氣變成了暗紅色的冰晶。她一聲不吭，貓下腰又開始掃灰，那動作比之前可快多了。她不是害怕，就是不想跟這種欺軟怕硬的家伙瞎掰扯。

“裝什么聾作啞呢？”牛三炮一腳踢在她的掃帚上，“今天到怨氣廊道去掃三遍。那地兒冤魂可鬧騰得厲害呢，要是掃不干凈……”他故意拖長了音，手里的鐵鏈在掌心摩擦出刺啦刺啦的聲響，“就你這細皮嫩肉的，夠噬魂蟲啃上三天的。”

怨氣廊道啊。

蘇晚昭聽那些老鬼差閑聊的時候說起過，那是專門用來收那些執念特別深、不愿意去投胎的冤魂的地方。

她緊緊握住掃帚，灰色長袍的下擺被陰風吹得呼呼作響。

當穿過刻滿符咒的石門的時候，陰風突然變得特別大，黑霧就像有生命似的翻滾涌動，一下子就把她撞得差點摔倒。

“冤枉啊——”

那嘶啞的哭嚎聲震得走廊的墻壁直掉灰。

蘇晚昭抬起頭，瞧見一個穿著青衫的男魂跪在路中間，頭發披散著，臉上還留著被鞭打的血痕呢。

他兩只手摳著青石板，手指縫里還滲出幽藍色的鬼氣：“我魏無咎一輩子清正廉潔，審了三百個案子，救了無數的老百姓，結果卻被污蔑成貪官，死了還得受這種屈辱，還有沒有天理了！”

周圍的鬼差都往后退了半步，有個新來的小丫頭拽住她的袖子說：“姐姐，這個魏大人都鬧騰了一百年了，就連判官都拿他沒辦法……”

蘇晚昭沒有搭話。她朝前走了兩步，額角一下子就涼颼颼的，就好像有塊浸了冰水的帕子貼了上去似的。

眼跟前的魏無咎突然變得“透明”起來了。他的魂體里冒出來好些個片段畫面呢。下著暴雨的夜里，他背著三個燒得渾身滾燙的小娃娃，一腳深一腳淺地在齊膝深的泥坑里頭走，鞋底都磨得能看見布了，他自個兒額頭燙得都能把雞蛋給煮熟嘍；在公堂上呢，他“啪”地一下就拍桌子站起來了，把那個貪贓的縣丞一下子就按在地上，縣丞的烏紗帽掉到地上還滾了兩下；還有在靈堂前面，三個少年捧著牌位哭得都昏過去了，牌位上寫著“魏公無咎之靈”。

可這時候魏無咎嘴里喊著“冤”呢，那情緒就像一團毒霧似的，裹著不甘心、委屈，還有啊，深深的孤獨寂寞。

蘇晚昭突然就冷笑了一聲，說：“魏大人您要是真冤得慌，怎么就不敢到孽鏡臺前去照一照呢？您不是氣世人罵您貪，您是氣——”她拿著掃帚尖就點在魏無咎的心口上，“氣沒人能記得您背過的那三個生病的娃娃，沒人記得您在暴雨里走了百里山路，沒人記得您斷案的時候摔碎的那頂烏紗帽！”

話還沒說完呢，魏無咎整個身子就劇烈地顫抖起來了。

他猛地把頭抬起來，眼眶里的鬼火晃得厲害極了，本來翻涌得厲害的怨氣就像被人一下子掐斷了的泉眼一樣，“轟”的一下就散得干干凈凈的了。

周圍的鬼差都倒吸了一口涼氣，剛才說話的那個小丫頭松開了自己的袖子，手指抖得就跟篩糠似的，結結巴巴地說：“這、這個新來的……”

牛三炮手里的鐵鏈“當啷”一聲就掉到地上了。他眼睛瞪得溜圓，臉上的刀疤都跟著抖起來了：“你、你咋知道的——”

“我咋知道？”蘇晚昭自己也迷糊了。

她摸了摸滾燙的額頭角兒，剛剛那股清涼的感覺還在呢，可是魏無咎的記憶畫面卻沒了。

她低下頭瞅著掃帚，竹枝上沾著幾小點兒幽藍的鬼氣，正慢悠悠地往她指尖滲進去——這就是前世陰陽眼的感覺啊，她打小就能瞧見那些臟東西，沒想到死了之后居然還能用呢。

“你……”魏無咎冷不丁地伸出手，手指頭都快碰到她臉了，卻又一下子縮回去了。

他瞅著自己直打哆嗦的手，聲音低得就跟嘆氣似的，“你咋知道那三個孩子……他們后來都考上了功名，還給我立了生祠……”

突然，陰風又刮起來了，廊道的深處傳來更多嗚嗚咽咽的聲音。

蘇晚昭的后脖頸子直冒冷汗，她瞧見好幾個黑影從霧氣里探出腦袋來，青灰色的眼珠子直愣愣地盯著她。

牛三炮拖著鐵鏈子的聲音從身后傳過來：“發啥呆呢！還不趕緊掃！”

她彎下腰去掃灰，掃帚尖兒擦過魏無咎的衣角。

那個男魂還在嘟囔著：“生祠后來讓洪水給沖沒了……沒誰知道這事兒了……”

蘇晚昭緊緊地攥著掃帚，額頭角兒上那股涼意又冒出來了。她感覺自己的心啊，跳得就跟敲鼓似的——這雙眼睛，在陰曹地府都能派上用場嗎？

這么說來，她……難道不只是個掃地的？

廊道深處傳來的嗚咽聲更近了，有個女鬼的聲音夾雜在風里：“她能瞧見……她能瞧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