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員工臉色蒼白，咬緊牙關(guān)，取過旁邊帶著的長柄工具，顫抖著伸入那粘稠的血肉液體中小心翻攪。

工具似乎碰到了什么堅硬的東西。

他用力一撈——

嘩啦！

一具完整的人類白骨被從玉棺中撈了起來！

暗紅的血漿和碎肉內(nèi)臟從骨架上滑落，露出其真容。

然而，就是這一眼，讓在場所有看到的人，包括羅延壽和李玄，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間凍結(jié)了！

那具白骨，通體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無比的“潔白如玉”的質(zhì)感，仿佛不是人骨，而是用最上等的羊脂白玉精心雕琢而成的藝術(shù)品。

但更令人頭皮炸裂的是，在這潔白如玉的骨骸之上，尤其是胸肋骨、臂骨、腿骨之上，竟然星星點點地覆蓋著一層薄薄的、粉嫩無比的新生肉芽！

那些肉芽極其細(xì)小嬌嫩，微微顫動著，像是初生嬰兒最脆弱的皮膚，卻又隱隱呈現(xiàn)出肌肉纖維的細(xì)膩紋理，一種病態(tài)的生命力在其中蠕動。

而在森森白骨與這些詭異肉芽的交接處，無數(shù)細(xì)如發(fā)絲、鮮紅欲滴的血管如同擁有獨立生命的紅色細(xì)蟲般纏繞、蔓延、瘋狂地交織成一張密密麻麻、不斷搏動的蛛網(wǎng)結(jié)構(gòu)，覆蓋了大部分的骨架。

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那些微小血管正在有規(guī)律地、一下下地微微搏動著，仿佛正貪婪地從玉棺內(nèi)那粘稠的血肉漿液中汲取著難以言喻的養(yǎng)分！

這根本不再是簡單的邪祭現(xiàn)場！

這景象已經(jīng)超出了人類想象的極限，充滿了褻瀆生命、逆轉(zhuǎn)生死的瘋狂與詭異！

“這…這他媽到底是什么鬼東西？！”

一名隊員失聲叫道，聲音里充滿了恐懼。

羅延壽瞳孔縮成了針尖大小，他死死盯著那白骨生肉、血管纏繞的恐怖景象，饒是他見多識廣，此刻也感到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戰(zhàn)栗和茫然。

他嘴唇翕動，仿佛在記憶中拼命搜索與之匹配的信息，最終卻只能化作一句帶著難以置信語氣的喃喃：

“這…這好像是…在…再造肉身？！”

就在此時，旁邊的李玄，雙目圓睜死死盯著那恐怖絕倫的白骨，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刺骨的寒意伴隨著一種莫名的、毛骨悚然的熟悉感同時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接口，聲音干澀得如同兩片砂紙在用力摩擦：

“白骨生肉…”

這四個字脫口而出的瞬間——

嗡！

李玄只覺自己貼身口袋里那枚一直冰冷沉寂的腰牌，竟毫無征兆地猛然變得滾燙無比，就像是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了他的大腿皮膚上！

“呃啊！”

他猝不及防，發(fā)出一聲壓抑的痛哼。

緊接著，眼前的恐怖景象開始變化！

那口蠕動的玉棺、那具詭譎生長的白骨、羅延壽驚駭扭曲的面容…

所有的一切都開始瘋狂地扭曲、旋轉(zhuǎn)，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粗暴地拉扯、模糊，最終沉入無盡翻滾的黑暗深淵。

他的耳畔響起尖銳至極的耳鳴，腦袋像是被一柄重錘狠狠擊中，又像是被灌滿了沉重冰冷的水泥，昏沉欲裂，天旋地轉(zhuǎn)。

眼前的空間開始扭曲、撕裂，滾滾黑霧憑空涌現(xiàn)，席卷吞噬一切。

他甚至來不及再說出第二個字，眼前最后一絲微弱的光亮也徹底湮滅，意識瞬間被無邊無際的黑暗徹底吞噬，身體一軟，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李玄！”

羅延壽的驚呼聲仿佛從極遙遠(yuǎn)的地方傳來，模糊而不真切。

下一刻，李玄的世界，徹底陷入了死寂的昏迷之中。

……

李玄只覺得有人在晃自己。

未來的及睜眼，就問道一股刺鼻的酸臭氣息。

這味道他熟悉…

是喝多之后嘔吐后的氣息。

草…

這次又特么給老子干到那個場景了，這腰牌就他媽不能整個非戰(zhàn)斗或者辦差的場景嗎！？

李玄忍不住在心頭低罵一聲，伸手就摸向腰間，想要去拿黑刀。

哈哈哈！

就在此時，一陣熟悉的聲音傳來：“玄哥果然是喝糊涂了…”

“瞧著動作，這是找刀呢！”

聞聲，李玄心頭一動。

這不是趙大海的聲音嗎？

他猛地睜眼，卻看到趙大海一身酒氣，滿臉通紅的看著自己，一旁的羅烈還帶著一個青年正看著自己。

“大海？”

看到趙大海，李玄猛地開口，頭腦卻一陣眩暈，整個人險些站立不穩(wěn)，仿佛喝了二斤白酒一般。

“行不行啊玄哥…”

看著李玄的模樣，趙大海開口說道：“這酒水力氣不大，你才喝了十八碗就吐了…”

“這傳出去豈不是被人笑話！？”

喝酒？

李玄不由一愣，同時轉(zhuǎn)頭朝著看去。

卻發(fā)現(xiàn)周遭燈火通明，絲竹管弦之聲靡靡入耳，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脂粉香和酒氣。

一些身披輕紗、穿著暴露的曼妙女子正隨著樂聲翩翩起舞，雪白的肌膚在燈光下若隱若現(xiàn)，場面極盡香艷奢靡之能事。

“大海，這是哪？”

李玄此時忍不住發(fā)問。

“看看，人都喝蒙了…”

此時趙大海開口說道：“秦淮河的畫舫上唄…”

“玄哥，你別說你殺妖邪時猛地不行，這讓你快活快活咋就拉了垮了？”

？？？

秦淮河？

畫舫？

還特么快活！？

聞言，李玄心頭巨震。

他正欲起身，劇烈的眩暈感裹挾著刺鼻的脂粉香和酒氣，讓他非常的不適。

同時，他忍不住在內(nèi)心暗罵一句：“娘的…”

“這次還真不是辦差和戰(zhàn)斗，這特么給老子整窯子里來了！”

“這特么犯紀(jì)律啊…”

艷遇記按，劇烈的眩暈感再度襲來，裹挾著刺鼻的脂粉香和酒氣，讓他惡心的感覺又重了幾分。

“草，胭脂加酒水…真特么惡心…”

他低咒一聲，聲音沙啞。

旁邊，趙大海見他沒事已然落座，此時正摟著個歌姬，唾沫橫飛地吹噓：“你們是沒瞧見！淮安府那些鬼玩意，看著唬人，玄哥手起刀落，跟切瓜似的…”

李玄沒理會，他知道必須做點什么壓下這翻騰的不適，否則立刻就會露餡。

他猛地伸手，手指粗暴地探入喉口。

“嘔——！”

毫無預(yù)兆地，他對著桌案旁的金盂劇烈嘔吐起來，幾乎將膽汁都嘔了出來。

酸腐氣味瞬間彌漫，打斷了趙大海的吹噓，歌姬們掩鼻驚退。

酒桌霎時一靜。

趙大海和另一個滿臉虬髯的漢子羅烈都愣愣地看著他。

“玄…玄哥？”

趙大海臉上的醉意醒了兩分，帶著一絲錯愕和不易察覺的審視：“這‘醉生夢死’后勁是足，也沒見你這樣啊？”

李玄喘著粗氣，眼眶通紅，生理性的淚水模糊了視線，但腦子卻因此獲得了短暫的清明。

他接過旁邊人遞來的濕帕子胡亂擦了擦臉，啞聲道：“…沒事，喝猛了。”

他靠在椅背上，目光狀似無意地掃過同桌幾人。

趙大海，羅烈，都是熟悉的袍澤…還有一個，坐在陰影里，穿著青衫，模樣清瘦陌生，自始至終沒怎么說話，只靜靜酌酒，眼神卻清亮得不像醉客。

享受？

淮安府的事情牽連出了更大的問題。

就在這秦淮畫舫享受上了？

不過他很快就釋然了。

功是功過是過，自己這刀頭舔血的買賣，剛查清了案子，趁機(jī)享受享受怎么了？

想著，他仿佛想到了什么。

端起趙大海重新斟滿的酒杯，琥珀色的酒液在燈下蕩漾，故作隨意地開口，聲音不高，卻恰好能讓桌上幾人都聽見：“對了，大海，羅烈，你們跑的地方多…可曾聽說過，嘉靖年間，壬寅年，欽天監(jiān)…鑄過一批劍？”

“哐當(dāng)！”

趙大海手中的酒杯猛地脫手，砸在桌案上，酒液四濺。

他原本醉醺醺的臉?biāo)查g血色盡褪，一片慘白，瞳孔驟然收縮。

幾乎是同一瞬間，一旁的羅烈猛地探過桌面，一只粗糲大手死死捂住了李玄的嘴，另一只手甚至下意識按向了腰間——雖然那里并沒有佩刀。

“你找死？！”

羅烈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一種近乎驚恐的顫抖，熱氣噴在李玄臉上。

他警惕的朝著四周看了看，確定無人之后神色稍緩：“玄哥！這話也是能在這里說的？！你想明天就被請進(jìn)北鎮(zhèn)撫司喝茶，順便嘗嘗詔獄三百六十道新鮮花樣嗎？！”

北鎮(zhèn)撫司！詔獄！

李玄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他甚至能感覺到羅烈捂著他嘴的手在微微發(fā)抖。

畫舫內(nèi)的絲竹聲、嬌笑聲似乎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遠(yuǎn)，只剩下他們這一桌死寂的壓抑。

趙大海臉上的醉意徹底消失無蹤，他眼神銳利地掃視四周，猛地?fù)]袖，對周圍的歌姬仆役厲聲低喝：“都出去！”

樂聲戛然而止，鶯鶯燕燕和仆從們慌忙低頭退了出去，艙內(nèi)頓時只剩下他們四人。

氣氛凝重得幾乎滴出水。

趙大海湊近，身體前傾，形成一個壓迫的姿勢，聲音從牙縫里擠出來：“玄哥，你他媽到底怎么回事？從淮安回來就不對勁！突然問這個…你是在那邊聽到了什么？還是…看到了什么不該看的東西？！”

他的目光緊緊鎖住李玄，不容絲毫閃爍。

李玄背后滲出冷汗，知道自己觸及了一個遠(yuǎn)超想象的禁忌。

他強(qiáng)迫自己鎮(zhèn)定，拉開羅烈依舊緊繃的手，含糊道：“…只是偶然看到點舊物，想起些模糊傳聞，心下好奇…”

“好奇？”

陰影里，那個一直沉默的青衫青年忽然開口了。他放下酒杯，指尖輕輕點著桌面，發(fā)出叩叩的輕響，在寂靜中格外清晰：“好奇有時候會要人命的。”

李玄聞言，轉(zhuǎn)頭看去，正對上那青年的目光。

他抬起眼，目光帶著絲絲笑意：“在下王律，在淮安府受賊人所傷，如今傷勢愈合便一并過來了。”

“此前我在案牘庫待過，恰巧…看過幾份殘卷。”

他頓了頓，似乎在衡量措辭，每一個字都說得極慢，極重。

“嘉靖壬寅年…確有其事。彼時陛下深居修玄，欽天監(jiān)夜觀天象，奏報‘妖星襲紫微’，主…宮闈血光之災(zāi)。陛下初時未信。”

“然，不久后，宮中驟生驚天變故。”

王律的聲音壓得更低，仿佛怕驚動什么看不見的東西：“十?dāng)?shù)名宮女…忽染邪祟，或曰被妖法所惑，肌體僵如鐵石，力大無窮，狀若瘋魔，直撲禁宮…意欲弒君！”

弒君二字，如同驚雷炸響在死寂的艙內(nèi)。

“那一夜，大內(nèi)血流成河。尋常侍衛(wèi)刀劍難傷其身，死傷無算。最終調(diào)集了錦衣衛(wèi)高手、金吾衛(wèi)重甲，合我鎮(zhèn)異校尉精銳，以烈焰、重械、符箓圍剿，方才將其盡數(shù)誅滅…其狀，慘不忍睹。”

“陛下驚怒交加，一方面嚴(yán)令追查幕后，另一方面，密令欽天監(jiān)督造特制‘?dāng)匮▌Α枣?zhèn)邪異。并…”

王律的目光若有深意地掃過李玄：“…加速秘密搜羅天下‘仙骨’，以求根除禍源。”

法劍！？

仙骨！？

李玄的心臟狂跳，那生銹的法劍，居然是這么來的！？

想起那玉棺中蠕動生長的白骨幾乎瞬間浮現(xiàn)眼前！寒意順著脊椎攀升。

趙大海倒吸一口涼氣，還要再問李玄。

就在這時——

“咻——！”

一聲尖銳至極、撕裂夜空的鷹唳猛地從窗外傳來！

一道黑影如離弦之箭般射入艙內(nèi)，帶起的勁風(fēng)刮滅了數(shù)盞燈火，艙內(nèi)頓時昏暗大半。

那黑影穩(wěn)穩(wěn)落在羅烈急忙抬起的手臂上，正是一只神駿的蒼鷹，目光銳利，鷹爪如鉤。

羅烈熟練地取下鷹爪銅管內(nèi)的紙條，就著殘存的光亮只瞥了一眼。

“啪！”

紙條從他顫抖的手指間飄落。

他的臉在昏暗的光線下，慘白得如同剛從墓穴里挖出來。

“剛…剛來的消息…”

他的聲音干澀得像是砂紙摩擦：“…關(guān)于‘仙骨’…上頭令…所有相關(guān)人等，即刻歸營，不得有誤…靜候…調(diào)遣！”

艙內(nèi)落針可聞。

方才的靡靡之音仿佛已是上個世紀(jì)的事情。冰冷的、鐵腥味的恐懼，無聲地彌漫開來，徹底吞噬了這畫舫內(nèi)最后一縷暖意。

李玄指尖冰涼，杯中那名為“醉生夢死”的酒液，此刻看去，渾如凝固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