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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下三濫里,亦有豪杰!

月光如水,漫過庭院。

樹影在庵墻上寫詩,風一吹,就換了韻腳。

這樣的夜,半盞相思,一枕送別。

靜謐的夜色中,卻響起了羯鼓聲。

由遠及近,近至耳畔;從緩至疾,緩如落葉疾如驟雨;從稀到密,前聲未斷后聲又起。

鼓點就像心跳,敲的愈疾,心跳越快。

隨著將要連成一片的鼓點,何安覺得自己的心臟,已快要從嗓子里跳出了。

他在軒門端坐的姿勢未變,只是手指微動之下,從身后拔出了他的刀。

刀,送別刀,一把胭脂色的送別刀。

它薄如蟬翼的鋒刃,反射著漫天的月色,朦朧的白光層層蕩了出去,就好似湖面上的瀲滟。

椎,凄厲椎,一柄凄厲的問號椎。

它仿佛自混沌中來,無影無形、無聲無息的,向著沐浴在月色中的目標,自下而上的砸了過去。

這就是屠晚的“問號之椎”,攻擊的方式從來詭譎難測,甚至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它究竟會如何砸過去?!

無論椎如何砸過去,但只要砸不中人,那就不是一記好招,反而是一記廢招。

既暴露了攻擊方式,又暴露了攻擊者的位置。

而屠晚心中所想的是,何安是怎么消失的?他到底是如何消失的?

他如何能失蹤在月色里,他怎么能消散在瀲滟中!

屠晚覺得這很不可思議,而更不可思議的事情,立刻就出現在了眼前。

何安拔出送別刀后,鋒刃反射出了漫天的月色,白光如瀲滟般層層激蕩。

而他的身影也慢慢的散在了,漫天朦朧的月色瀲滟之處。

當屠晚收回“問號之椎”的時候,那道身影又重新出現在了原地。

“古往今來,最知名的椎...”

何安持著刀翹著腿,仰頭望著月色如華,輕聲漫語道:“莫過于秦時博浪沙,無名氏的驚天一擊。”

“義士雖無名,椎已列千秋。”

“他手中的那柄大椎,為國為民、有忠有義,才是千古聞名的椎!”

“不像你使的椎,雖是無影無蹤,卻為奸佞而動,貪金銀而使,不問正邪、勿辨對錯,徒惹人笑耳。”

兩朵碧火靜靜亮起,陰惻惻的飄忽不定,那是屠晚的眼睛。

此人的身形好似鐵塔般雄壯,全身用厚厚的黑袍裹蓋著,黑袍外面束著粗粗的鐵鏈條。

他手里提著“問號之椎”,也在抬頭望著月亮,表情似有三分孤獨、七分憔悴。

三分孤獨加上七分憔悴,就變為了十分的凄厲,他身上的血味沖天。

“殺手是門生意,生意就是買賣。”

屠晚的聲音很沉悶,就像是他敲的鼓聲:“買賣講得是,貨值不值錢,錢到不到位。”

“生意就是生意,買賣就是買賣,沒有正邪、沒有對錯。”

“我是一名殺手,殺手都是孤獨的。”

“因為,不孤獨的人,成為不了好殺手。”

“孤獨的人是獨來獨往的,好殺手也是不管是非的。”

“這個江湖上,說話得人太多,干事的人太少。”

“所以,我只干事,不愛說話。”

“所以,我是一個最孤獨的人,我也是位最好的殺手。”

“兼濟天下,為卑請命,斬王除霸,血濺五步,天下縞素。”

何安的聲音很清亮,就像是他的人一般,俊俏無雙、清麗脫俗:“這是刺客,也是俠士。”

“刺客之刺,重于泰山。”

“俠之大者,為國為民。”

“喪權辱國,不忠不義,肆虐良民,附從奸佞,甘為走狗。”

“這是殺手,也是奸賊。”

“殺手之殺,輕如鴻毛。”

“匪徒之患,禍國殃民。”

“你是匪類,滿手血腥,恃強凌弱,心無仁義。”

“你的孤獨,是因你自絕與民。”

“你的憔悴,是為你壞事做盡。”

“你的凄厲,是在你將路走絕。”

“你的生命暮如黃昏,而今已在子時夜半。”

“就請你死在月下,別于今宵。”

倆人的話已說清,剩下的唯有生死,顫抖的夜色中,只剩長月燼明。

錐子帶著問號,于呼嘯中突襲,上天入地、左右縱橫,砸中的只有寂寞,如他的孤獨一般。

何安的身影又漸漸變得模糊,消散在朦朧的月色瀲滟中。

屠晚凄厲的嘶吼一聲,身上的鼓聲響如落雷,庭院中椎影縱橫捭闔,罡氣摧殘了滿園的芳華。

密集的鼓聲忽的頓了片刻,他眼中的碧火慘慘一晃,手中的鐵鏈連連擺動,三只椎影厲嘯著去而復返。

待椎影散去后,地上一片狼藉,遍地的血紅里夾雜著白色,那人的身體已碎為一灘爛泥。

“說得多,干得少。”

屠晚拎著形似問號的椎子,抬頭望著月色,無限傷感的嘆道:“半緣少君,不過如此。”

“為什么你等都不喜干實事,卻總愛這般夸夸其談呢。”

“這個江湖只有我,只有我在干事實,只有我在矜兢兢業業、任勞任怨、不辭辛苦的埋頭苦干。”

“所以,我注定是孤獨的、無人知的、傷感的、也是凄楚的...”

正當他獨自在月下悲傷、感嘆、惆悵、難過時,一抹悱惻的刀光自月色中浮現。

緋色的刀光似有愁緒,愁緒中帶著相思之意,相思中又有幾分纏綿,纏綿漸分的就是離別。

相思纏綿的刀光,在悄無聲息里,破了屠晚“煮牛神功”的護體罡氣,他的影子在月光里舒展拉長。

送別刀上充滿了離別的哀怨,哀聲怨道里,何安一刀斬碎了那道影子。

一向無影無蹤的人,最怕的就是如影隨形的刀,刀意破了罡氣,鋒刃碎了形影。

屠晚的全身裂開了幾十道傷口,鮮黑的血液充滿了整座庭院,沾染著潔白的月色,也蒙上了一層緋紅。

“你...你使的是...‘湖中月’...”

血快流盡、人已將死,只是掌中仍放不下椎子、身子還不肯倒地,他吭聲說道:“‘相思漸離,湖中月影’...”

“這是將‘相思漸離’刀法與‘下三濫’的詭術,融為一體的至高刀術...”

“聽說是曾經何家不世出的高手...‘月半姑娘’何嫁所創...”

“我竟然未防、未守、未護、未察...”

“何嫁是我娘親。”

在斬下他的頭顱前,何安認真的介紹道:“我所使的刀法,都是由她教的。”

“你死的不冤。”

“確實,能見到如此刀法,我死得真是不冤。”

凄怨的說完后,他的雙目闔上,身子仰天而倒。

悱惻的刀光又一閃,正要纏綿的割去頭顱,刀光中卻已布滿了冰霜。

蹙起好看的眉梢,何安手中的刀又一閃,化為了滿月般潔白、透亮。

銀白色的月華,蔓延整座庭院,柔和溫暖的光芒,驅散了刀上的冰霜。

光華浸染處,一位清純、嬌媚、俏麗、柔弱、奸詐、狠毒的姑娘,巧笑倩兮的走了出來。

“公子,你長得可真是俊俏,比我都俏上了三分呢。”

姑娘的手中拈著一朵小花,一朵通體由冰結成的小花,她貝齒微露的嬌笑道:“這可如何是好,一見之后...我就喜歡上你了...”

“他已經傷成這樣了,要不...你就放過他吧...”

“你可以對我提要求哦,只要你提出的...我都不會拒絕的...”

何安與此女四目相對之后,立馬身體就涼了半邊,走前了幾步到了月光中,他才覺得身上的涼意漸去。

“‘無刀之刀,四毒加身’。”

他手中的刀光微微一振,待滿月之光彌漫全身后,才警惕的開口回答道:“你是‘小雪仙’唐仇。”

“屠晚殘殺我家門手足,我奉門主家命來此,無論如何都不能放過他。”

“若是你欲要營救此人,得先問我手里的刀。”

唐仇聞言后表情一冷,整座庭院內的芳華,霎時全部枯萎凋零。

在將怒未怒之際,她又收斂了怒意,眼中煙波流轉著、媚妍的笑道:“我與屠晚并稱‘四大兇徒’,江湖上都說‘唐仇的毒,屠晚的椎’...”

“嗯,他還是我的師兄之一...”

“如若見死不救,老師責怪下來...”

“我可是擔當不起呢。”

“公子,還是請你高抬貴手,放我帶他離去吧。”

“如今他傷成這樣,未來也提不動椎,做不成殺手啦...”

“只要你放過他,你有什么要求,盡可以向我提...”

“只要你提的要求,我都可以滿足哦...”

隨后,何安給予她的回答,就是重現的悱惻刀光,一刀帶著相思、一刀透著纏綿、一刀說著離別。

三抹凄凄的刀光,自上而下,從左往右,由東而西,砍向了屠晚的脖頸。

“你敢!”

見到三抹刀光之后,唐仇的臉上終于變了顏色,手中的冰花也隨風碎裂。

何安從未像現在這般感到冷過,所以他立刻十六仰二十二伏,身子在仰伏間融入了月華之中。

悱惻的刀光透著潔白的月華,穿透了空氣里冰霜的嚴寒,在無形的相思里與無聲的纏綿中,繞上了屠晚碩大的頭顱。

“刀!下!留!人!”

一道身影疾馳而來,人未到掌風卻已至,真是撲面而來的暴烈剛猛,還有著些許慷慨悲歌的味道。

江湖上的人都知道,“半緣少君”的刀很快,但到底是有多快呢,只有去問見過的死人。

只有死人才能見到、感到、死到、知道他的刀,到底有多么的快!

自從有了送別刀之后,他的刀速就更加的快。

快到他的意還未到,刀光卻早已經抵達。

待他手中提著屠晚的頭顱時,那道雄渾的掌風才尾隨而至。

那道掌風來的猛、散的更是快,在掌風散去之時,一位濃眉虎目的男人走了進來,在唐仇的身邊站定。

這人長得身高八尺、虎背熊腰、面相雄偉、滿絡胡髭,穿著一身寬大的絲綢外衣,頗有些晉魏遺風的感覺。

他的右手中提著一壇酒,左手高舉著另一壇酒,正如鯨吞般痛飲著壇里的美釀。

男人一邊狂灌著酒,一邊狂歌當哭的喊著:

葛生蒙楚,蘞蔓于野。予美亡此,誰與?獨處。

葛生蒙棘,蘞蔓于域。予美亡此,誰與?獨息。

角枕粲兮,錦衾爛兮。予美亡此,誰與?獨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歲之后,歸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歲之后,歸于其室...

待兩壇酒喝完了之后,他才收住了哭喊,負手仰天嘆道:“未曾想當日在濟水相聚,竟是與屠師弟的訣別。”

“四大兇徒,三缺一矣,可嘆!”

“趙老三的小心眼必會發作,可難!”

“老師又要大動肝火矣,可怕!”

“屠師弟竟死于下三濫之手,可悲!”

“更是可惜!可怨!可恨!”

【叮!你殺死了“四大兇徒”之一的“大出血”屠晚,為家門子弟報仇雪恨成功,于江湖上和家門中的聲望大漲,獲得+10個武(嫵)備值】

觀此人的外形,還有聽他的語氣,來得竟是“四大兇徒”之首的“大劈棺”燕趙...

何安望著他又哭又笑的瘋癲樣,收刀還納回鞘后,手里提著鮮血淋漓的頭顱,出言譏諷道:“都說燕趙慷慨悲歌,我看到也不盡然。”

“你可惜、可怨、可恨屠晚死于我這個‘下三濫’之手,我還覺得殺了此人甚是臟了自己的手呢。”

“他助紂為虐、恃強凌弱、附庸奸佞、甘為爪牙、淪為鷹犬、殘殺無辜、欺壓百姓...”

“這種人別說是‘下三濫’,就是伶人、戲子、娼妓,甚至神州的蟻蛇鼠蟲,皆可飲其血、啖其肉。”

“你沒聽說過嘛,市井中必有任俠之輩、風塵里多是性情中人。”

“位卑未敢忘憂國,事定猶須待闔棺!”

“我雖是‘下三濫’中人,依然存家國之志。”

“呵呵,哪像爾等...名為兇徒,實為匪類,只為己私,甘為爪牙。”

“如此屈服奸佞之人,也配談慷慨悲歌。”

“呸,沒得污了這四個字!”

燕趙的掌背已青筋畢露,他的“神手大劈棺”已蓄勢待發。

唐仇的手里也多了把刀,她的“無刀之刀”早就準備就緒。

何安的手摸上了身后的刀柄,他的身影又融入月色,要在今夜送別這兩位兇徒。

夜已微涼,滿庭蕭瑟,滔天殺意,一觸即發。

兩道銀電割裂了殺意,一道掌風逼退了寒霜。

倆人同時出現在了仨人之間,一人在空中,一人在地上。

“位卑未敢忘憂國,事定猶須待闔棺!”

青袍男子懸在空中,雙手垂在雙膝上,聲音冷冽的說道:“此詩高絕,甚得我心!”

“我姓盛名崖余,江湖上稱我為‘無情’。”

“下邊那位是我的師弟,‘鐵手’鐵游夏。”

“我等奉諸葛世叔之令,來收押‘驚怖大將軍’凌落石歸案。”

“今夜,爾等看我面上,就此收手罷戰,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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