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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夕霞晚笑,未醉不愁

風雪漸凄厲,照月暈無聲。

地上淌的是血,刀光映的是寇。

夜色里孕育著獸性,靜謐中匍匐著狠戾。

殺機一現(xiàn),鋒寒畢露。

黑先生與對方視線一碰之下,就知馬上將要面臨生死之斗。

他當即收斂浮躁,立刻就靜下心來。

掌心的旱煙桿不停轉(zhuǎn)動,遙遙指向敵人五處大穴。

“黑山白水,黃花綠草藍天。”

黑先生一抖須綹,沉聲喝問道:“長白山下吾為首。”

“在下唐門唐膤,江湖名號‘雪里紅’。”

“世道艱難才上山為匪,做的是殺兩頭的買賣。”

“怕侮了家姓門楣,這才隱姓埋名,自稱為‘黑先生’。”

“朋友,交手之前,報個萬兒來吧?”

“看看我們之間有何仇怨,或是...免得有人等下做了...枉死鬼。”

摩挲著身后的刀柄,何安眼睛里映射著月華,平聲回答道:“我姓何,何足掛齒的何。”

“單名安,隨遇而安的安。”

“我叫何安。”

“多指橫刀半緣,笑看濤生云滅。”

黑先生臉上的驚懼之色大作,手中的旱煙桿頓時停住,顫聲問道;“纏綿悱惻相思難,夜半更深贈挽歌。”

“你就是‘半緣少君’何安?”

“我是何安...”

何安向著他點了點頭,若有不解的反問道;“‘半緣少君’是我剛得的匪號...”

“不過,你說的第一句話,我不明白什么意思?”

“前日,方巨俠現(xiàn)身平陽白須園,與‘天衣居士’大醉三日。”

黑先生吃驚的望著對手,哆嗦著雙唇解釋道:“在倆人飲酒之時縱論天下高手,當場將你補進了六大高手之列。”

“方巨俠還說...還說...六人之中,以你為首。”

“昨日,‘下三濫’門主何必有我大開莊門,遍告天下江湖、武林十三家、黑白兩道、綠林百山、刀柄會、天欲宮、神侯府、七幫八會九連盟、大連盟、金風細雨樓、六分半堂、有橋集團、七大寇、桃花社、碎云淵毀諾城、洛陽四大家族、江湖四大世家、風云鏢局、長笑幫、試劍山莊、淮陰斬經(jīng)堂...”

“親手秉筆寫了家書,承認你為何家子弟。”

“還將‘德詩廳’現(xiàn)廳主何富猛罷免,直接將你升任為了新廳主。”

“并通過‘天機’組織公開傳話,將用家門最高禮遇,迎你回門認祖歸宗。”

“如此大事,你竟不知?”

【叮!您已在江湖中嶄露頭角,躋身年輕一輩頂尖六大高手,獲得+5個武(嫵)備值】

娘親...你也應該...知曉了吧?

當何安在心中默思著母親時,肆虐的風雪似乎也溫柔了片刻。

月在中天,慈恩難負。

沂山十幾載的風和雨,就是她的夜與淚。

怎可忘?怎么報?

唯有...殺盡仇讎、為其雪恨、重整族門、迎母還家!

以報她生死不棄之生養(yǎng)大恩!

“哦,感謝相告。”

何安微吐一口濁氣,面如靜湖的感謝道:“現(xiàn)在我知道了。”

“為謝你如實告知之情,今夜我就不殺你了...”

“你留下一手、一腿,就此自去吧。”

“我既報實名,就絕不貪生。”

黑先生努力站直了身體,仿佛又變回了當年意氣風發(fā)的自己。

那時候,他叫唐膤。

蜀中唐門的唐、月下之雪的膤。

唐膤再次轉(zhuǎn)動手里的旱煙桿,掌中多出了兩團柔柔的“白雪”。

“我輩唐門中人,不會屈膝祈活。”

月下的他如若融入風雪,語聲堅如硬石的說道:“雖然我壞事做盡,但依然是唐氏族人。”

“我!絕!不!有!辱!門!風!”

“蜀中唐門,‘雪里紅’唐膤,請戰(zhàn)!”

“好,佩服。”

何安整了整身上的瀾衫,手掌重新按上刀柄,認真的回道:“壞的有骨氣,亦是大丈夫!”

“何家未歸人,‘半緣少君’何安,請戰(zhàn)!”

兩團“白雪”飄出,瞬間融化在了天地里,與風雪混為一體、消失的無影無蹤。

一支精鐵鑄就的旱煙桿,刺破遍地的月華之色,點向何安胸前的八處死穴。

唐膤已盡力、竭力、努力、奮力,發(fā)出的那兩團“雪里紅”的手法妙到毫巔,完全超越了平時的水平。

旱煙桿的點穴手法,亦突破了自身的上限,達到了物我兩忘的境界。

只是在他眼前的敵人,突然間憑空消失了。

何安的身體四十一仰五十七伏間,不但躲過了“雪里紅”與旱煙桿,也避過了呼嘯的風雪。

漫天的風與雪,竟分毫不能加身。

一抹悱惻的刀光亮起,纏綿落盡日,便起相思意,此恨在離別。

此人雖惡、亦有風骨,何安便留了他一個全尸。

唐膤五官九竅流出半黑半紅的血液,仰頭倒在風雪月光之中,喘息掙扎著從懷里掏出一只金匣。

“咳咳,這是我之一脈的絕學,不能斷送在我手里。”

他將手里的金匣遞給何安,平靜的笑道:“我將它托付與你,望它能不隱沒江湖。”

“惡事做盡,終有一死。”

“我死的其所,謝...”

在何安接過金匣點頭允諾后,他對著明月和風雪長笑一聲,手掌一落、盍然而逝。

“奇也不必奇,怪也不必怪,五子登科--總比兩袖清風更可愛。”

迎著風雪、踏著月色,何安拿著手里的金匣,轉(zhuǎn)身離去時唱嘆道:“臺前發(fā)宏論,幕后發(fā)邪財,幾分莊嚴、幾分虛偽、幾分堅定、幾分徘徊...”

“此中奧妙,誰能解得開。”

“濁世洪流,站得住腳已是千辛萬苦。”

“在這個有志難伸,萬事難成的年代...”

“大道多歧,好人難做。”

“對比那些鼠雀之輩,你總算是死的...有風骨...”

在林晚笑等待的焦急萬分之際,何安施施然回到了她的身旁。

“她...呢?”

她看著獨自走回來的少年,顫聲問起了朱金秀的下落。

星夜趕了六十里的雪與月,只是為了救回被擄走的閨友。

“我早就對你有言在先,不是每個人都有好運氣的。”

何安將手里的一只碧玉鐲子遞給她,輕聲說道:“在我到時,她已咽氣。”

“你...節(jié)哀吧...”

林晚笑緊緊握著好友的遺物,眸中不知不覺流下了兩行清淚。

“晚笑,你說...東京繁華嘛?”

“隋堤煙柳、千步虹橋、金明池,人人都說東京富貴迷人眼...怎地不繁華...”

“那我一定要去瞧一瞧,說不定我的意中人...就在那處呢...”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金秀,愿你來世得菩提時,身如琉璃,內(nèi)外明徹,凈無瑕穢。

愿再見時,還如昨日...

不忍看秋泓般的眸中流下的清淚,在嘆息了一聲后,他只得將自營地里找來的白狐皮大氅,輕輕的披上了她的肩頭。

殘月出門時,美人和淚辭。

眼空蓄淚淚空垂,千點啼痕,萬點啼痕。

......

冬日暖陽,清風不燥。

歲月未曾靜好,但人間煙火...已在眼前。

當倆人來到中牟城的玉京樓時,整整落了三日的大雪悄然而歇。

在雙雙騎行而來的路上,林晚笑再沒說過只言片語,只是一味的沉默。

如若放任一名弱女子獨自流落江湖,這讓以風流為志的半緣少君,如何才能名副其實嘛。

呃...關(guān)鍵是...還沒薅到多少羊毛,也唯有...再接再厲了呀!

總不成,見了、救了、幫了她之后,再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云彩吧?

他是何安,又不是志摩,說什么廢話呢...

所以,倆人就這樣靜靜的、無聲的、不遠也不近的,默契相處著。

他騎黑馬,她乘白馬,房開兩間,夜不入房。

林晚笑的心里是有些喜歡,這位樣貌俊俏的少年的。

只是,因為青梅閨友剛剛慘死,她的心情總是有些低沉。

再則,還身負父仇家恨,她有些不想連累與他...

最后,前日險些遭遇衣冠禽獸的淫辱,她終究還是有些懼怕、害怕、畏怕的...

“白衣大俠”是人面獸心的衣冠禽獸,那“半緣少君”的俊俏少年呢...

他是不是也會見色起意,是不是也會別有用心,是不是也會挾恩圖報。

對此,她并不知曉,所以她沉默以對。

所幸的是,此人雖有些好色,但也只是“好色”而已。

好色之心人皆有之的那種...“好色”!

他看她的目光很純粹,欣賞中帶著驚艷,卻沒有絲毫霸占的欲望。

少年慕艾,人之常情。

她理解也接受他的這種“好色”,甚至心中還有些歡喜夾雜。

說話俏皮風趣,帶著點孩子氣,長得俊俏非常,風流而不下作,武藝刀法又高...

嗯,他還救了她的性命,保下了她的清白...

此間少年,誰能不愛呢?

雖然,他性格有些大大咧咧,不是很明白女孩心思。

但是,他卻生性灑脫、不拘于物,少年心氣十足!

就像他偶然間作的那首《鷓鴣天·言夢》一樣,隨緣的風流,有節(jié)的懷志。

湳烷流金傍浮云,覃樟眉黛淡茶飲。舊書曾諳煙雨恨,暮年難讀葬花吟。繪惘途,前塵路。諧筆青辭八景都。自后勿論商秋事,堂前幾度春入壺。

自后勿論商秋事,堂前幾度春入壺...

能寫出這般傳世佳詞,真是不負“半緣少君”之名,文采斐然,詩刀雙絕。

不過,她對他還有一件怨事,是那種不能宣之于口、只能深藏心底的...幽怨之事...

一路行往汴京的路上,在各個客棧食驛里,常有人流傳著讓他聲名鵲起的“夜半弦月,道左之戰(zhàn)”。

當眾多江湖人士說起他的成名經(jīng)歷時,總是會提到一個名字,一個女人的名字——葛鈴鈴。

同是洛陽人氏,林晚笑當然知道“女公子”葛鈴鈴的大名。

她是四大家族“千葉山莊”葛氏的獨女,也是名滿整個洛陽的美人。

論其容貌來,她長得花容月貌、人比花嬌,僅比自己稍遜一籌。

論其家世來,自己能拿什么與她相比...

如果...“不愁門”還在...

真是愛死他的風流,也恨死他的風流。

想到此處之時,林晚笑悠悠嘆了口氣,將忽起的幽怨埋入了心間。

她理了理身上的對襟旋襖,整了整肩頭的狐皮大氅,沿著石階去往了樓亭。

當林晚笑來到亭中時,他正在望著遠處的夕霞,嘴里用樹葉吹著一首曲子。

夜里孤單凄身于晚空/紛飛冷雪撲面覺冰凍/淚已沾濕悲傷的眼中/心中泛著舊日斷腸夢...

這是與時下不同的曲調(diào),蒼茫、悲傷、無奈而悠遠。

她雖聞所未聞,卻覺得悅耳異常,很是符合此時的心境。

“何安,你為什么要去東京?”

林晚笑走到他的身邊,同樣望著夕陽晚霞,悄聲的問道。

“在小時候,我家門前有座山。”

何安取下嘴邊的樹葉,沉默了半晌后,語氣平和的回答道;“我總想著翻過去看一看,山的那邊是什么樣的。”

“但我娘對我說,翻過山后也沒什么特別的...再回頭看的話,還是發(fā)覺家里最好。”

“可我覺得山后面特不特別、好不好,總要我自己親眼見一見...才是...”

“所以,我便離開了娘親和家里,去往汴京好生看一看...”

“它到底有多繁華,特不特別、好不好...”

“除了這些嘛...還打算了結(jié)幾件俗事...”

聽了何安的回答之后,她望著夕霞的顏色,幽幽的嘆了口氣。

“你呢?”

何安看著清麗的側(cè)顏,很是好奇向她反問道。

“身負滅門之恨下,我卻是無家可歸。”

林晚笑的視線跟隨著幾只孤鶩,少見的用凄婉的口氣嘆道:“剛巧閨友要來東京,就邀我一同前往。”

“我想著能不能尋找?guī)滋幵瑤椭?..報了父仇...重振家門...”

“喝不盡杯中酒,斬不盡仇人頭。”

何安撥弄著手里的葉子,轉(zhuǎn)頭陪著她一起看著孤鶩,感嘆道;“有門戶之見就有殺戮,這就是此處的江湖。”

“現(xiàn)在你覺得最難過的是那些仇,其實你最終會知道...最難過的是生活。”

“也許你說得有道理。”

她終于轉(zhuǎn)頭看向那張俊俏的臉,語氣剛強的說道:“但父仇不共戴天!”

“為人子女,我不能不報。”

“何安,你知道‘不愁門’和林鳳公嗎?”

“‘踏遍千山同醉日,共飲天明不愁門’的那個不愁門...”

何安點了點頭,語氣平淡的回答道;“‘天涯一路聞鳳簫,江湖不可無此公”的那位林鳳公...嘛?”

“嗯。”

林晚笑望了眼他的桃花眸,垂下頭悄聲解釋道:“曾經(jīng)不愁門是我的家,而林鳳公是我的父親。”

“你知道嘛...過去的洛陽只有三大家族,分別是‘妙手堂’回家,‘千葉山莊’葛家...”

“還有就是,我們“不愁門”林家。”

“但是,我爹信錯了自己的手下之人,被最信任的兩個下屬背叛...”

“那夜‘不愁門’內(nèi)流滿了血,躺下了一地的尸骨...”

“林家滿門三十七口人,最后只有我和三哥林醉,在忠心的仆人掩護下...逃了出來...”

“而第二天起,洛陽多出了‘小碧湖’游家、‘蘭亭’池家...這兩大家族...”

“這兩大家族就是背叛我爹的,那兩名下屬所建立的。”

“我的爹和娘...還有大哥、二哥和眾多親人,都在天上看著我呢...”

“如果我不能為他們報仇,他們就永遠合不上眼睛。”

“你說...我能讓三哥一人孤軍奮戰(zhàn)嘛?”

“我能不報這個血海深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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