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鴉號”的鳴笛聲在穩定的時空流中舒展,像掙脫束縛的飛鳥。林野倚在舷窗旁,看著窗外不斷變換的光影——有時是維多利亞時代的煤氣燈海,有時是未來都市的懸浮光軌,機械心臟的搏動與車廂的齒輪聲交織成平穩的節奏,像是某種古老的搖籃曲。
伊萊娜將新繪制的時空地圖鋪在主控臺上,用銀筆標注著閃爍的光點。“艾薩克傳來的坐標,”她指尖點過其中一點,那里的光芒突然變得明亮,“這些都是尚未安息的銜匙者靈魂,大部分集中在 1927年的巴黎,那是‘渡鴉號’首次啟航的年份,發生過場靈契持有者的集會。”
林野的目光落在地圖邊緣的小字上——“迷途者的歸處”。這是他提議加上的副標題,機械心臟安裝后,控制臺自動生成的日志里,每個待救贖的靈魂都被標記為“迷途者”。他摸向胸前已經愈合的徽章裂痕,那里的銀線依然隱約可見,像道永不消失的記憶刻痕。
主控室的舷窗突然泛起漣漪,映出張模糊的臉——梳著復古油頭,穿三件套西裝,左眼有顆極淡的痣。那張臉對著林野微笑,遞來個黃銅酒壺,壺身上的烏鴉圖案正在啄食齒輪。
“是 1927年的集會組織者,塞巴斯蒂安。”伊萊娜的銀筆在地圖上劃出紅光,與舷窗里的影像產生共鳴,“他的靈契在集會當晚斷裂,據說與夜巡者的早期陰謀有關,靈魂被困在蒙馬特高地的某間咖啡館。”
林野推開控制臺下方的抽屜,里面整齊排列著收集到的信物:半枚六便士硬幣、褪色的照片、生銹的懷表鏈……每件物品都泛著微弱的銀光,那是銜匙者靈魂殘留的氣息。最底層壓著張新出現的字條,是用羽毛筆寫的法文,翻譯過來是“當咖啡冷透三次,夜鶯會銜來鑰匙”。
“塞巴斯蒂安的線索。”伊萊娜將字條貼在地圖旁,銀筆自動在旁邊畫出只夜鶯,“蒙馬特的‘迷途咖啡館’,歷史記載 1927年 6月 17日那天,所有鐘表都停在了三點十七分,侍者發現店主消失在密室,只留下壺冷透的咖啡。”
“渡鴉號”在巴黎圣母院的尖頂降落時,正趕上黎明前的霧靄。林野跟著伊萊娜穿過鵝卵石鋪就的小巷,空氣中彌漫著烤面包的香氣與淡淡的苦艾酒味。蒙馬特高地的圣心大教堂在霧中露出潔白的穹頂,像枚倒扣的銀碗,邊緣纏繞著若隱若現的銀線。
“迷途咖啡館”的招牌掛在棟文藝復興風格的建筑外,鐵藝支架扭曲成靈契的形狀。推門時,銅鈴發出的響聲帶著時間的滯澀,像是隔了百年才傳到耳中。店內的橡木桌椅蒙著層薄灰,卻在靠窗的位置留著個干凈的座位,桌上擺著只空咖啡杯,杯底的殘渣組成只銜匙的烏鴉。
吧臺后站著個穿白圍裙的虛影,正是舷窗里見過的塞巴斯蒂安。他的手指穿過咖啡壺,做出倒酒的動作,壺嘴卻流出銀色的液體,在吧臺上匯成行字:“夜巡者用假靈契替換了集會名冊,他們想篩選出銀血純度最高的持有者,用于實驗。”
林野注意到他的袖口沾著銀粉,與祖父黑手套化作的粉末同色。“您的靈契不是自然斷裂。”他將帶來的黃銅酒壺放在吧臺上,那是從“渡鴉號”的藏品室找到的,壺底刻著塞巴斯蒂安的名字,“是被強行剝離的。”
塞巴斯蒂安的虛影劇烈晃動,店內的掛鐘突然開始倒轉,指針在三點十七分處反復震顫。“他們偽裝成銜匙者混進集會,”他的聲音里帶著憤怒,銀液組成的字跡開始扭曲,“用摻了黑霧的酒換掉了我們的銀酒,我的靈契就是那時開始腐蝕……”
伊萊娜突然按住腰間的銀匕首,刀柄上的烏鴉眼睛正在閃爍紅光。“有活物靠近。”她示意林野看向咖啡館的鏡面,里面映出個穿風衣的身影,正站在巷口點燃香煙,打火機的火苗泛著詭異的藍色——那是夜巡者特有的火焰。
“是守時人,夜巡者的分支。”塞巴斯蒂安的虛影突然縮小,躲進咖啡杯的陰影里,“他們負責清理遺留的靈契痕跡,比普通夜巡者更擅長追蹤靈魂。”
林野抓起吧臺上的銀液,在掌心搓出靈契符號。機械心臟的搏動突然加快,通過“渡鴉號”的感應系統,他能清晰地聽見巷口那人的心跳——每分鐘十七次,這是守時人經過改造的特征,用減緩心跳來延長壽命。
“他在找您的靈契碎片。”林野將銀液灑向咖啡杯,塞巴斯蒂安的虛影在銀光中穩定下來,“艾薩克說過,守時人能通過靈契殘留的氣息定位靈魂,就像獵犬追蹤血跡。”
守時人的腳步聲在巷口停頓,打火機的藍光透過窗戶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細長的影子。林野看見他風衣內側露出半截銀色鎖鏈,鏈節上鑲嵌著細小的寶石,反射出咖啡館內的景象——原來那些寶石是微型窺視鏡。
“得轉移他的注意力。”伊萊娜扯下袖口的銀扣,那是用自己半塊靈契熔鑄的信物,“塞巴斯蒂安,您知道集會名冊的下落嗎?那是證明夜巡者陰謀的關鍵。”
塞巴斯蒂安的虛影指向壁爐的煙道,銀液在那里畫出個齒輪圖案。“藏在巴黎歌劇院的機械鐘里,”他的聲音越來越微弱,守時人的鎖鏈正在吸收周圍的時間能量,“鐘擺的配重里,有塊刻著所有參會者名字的銀板……”
咖啡館的玻璃突然炸裂,藍色火焰裹著黑霧涌進來。林野將咖啡杯擲向壁爐,塞巴斯蒂安的虛影化作道銀光鉆進煙道。守時人揮著鎖鏈撲來,鏈節上的寶石發出刺眼的光,試圖鎖定林野身上的銀血氣息。
“這邊!”伊萊娜拽著林野沖向咖啡館的后門,銀匕首劃出的光帶在身后綻開,暫時阻擋了黑霧的追擊。后門通向條狹窄的弄堂,兩側的墻壁上布滿涂鴉,其中幅畫著銜匙的烏鴉,眼睛是用碎鏡片拼貼的,在晨光中閃著微光。
“是當年的知情者留下的標記。”林野認出那是銜匙者的求救信號,祖父的日記里記載過類似的圖案,“沿著標記走能到歌劇院的密道。”
弄堂盡頭的鐵門后傳來機械運轉的聲音。林野推開銹跡斑斑的門閂,發現里面竟是巴黎歌劇院的機械室,無數齒輪咬合轉動,驅動著舞臺上方的吊景裝置。最顯眼的是墻角的巨大發條,上面纏繞著銀色的鏈條,鏈節上刻著 1927年的日期。
“就是這里。”伊萊娜的銀匕首指向發條中心的凹槽,形狀與林野的銅鑰匙完全吻合,“塞巴斯蒂安說的機械鐘,動力核心就藏在發條里。”
林野插入鑰匙的瞬間,整個機械室突然亮起銀光,所有齒輪的轉動聲都變成了低沉的吟唱。發條緩緩升起,露出里面的銀板——上面刻著密密麻麻的名字,每個名字旁都有個小小的靈契符號,其中塞巴斯蒂安的名字被圈出,旁邊用銀筆標注著“犧牲者”。
守時人的腳步聲在機械室外響起,伴隨著鎖鏈拖動的刺耳聲響。“他們能感知到銀板的能量。”伊萊娜將銀板收入特制的皮囊,那是用“渡鴉號”的銀血纖維織成的,能屏蔽靈契氣息,“必須在他進來前啟動回歸程序。”
林野轉動發條上的反向齒輪,機械室的地面裂開通道,露出下方的“渡鴉號”車廂頂部。塞巴斯蒂安的銀光從煙道墜落,與銀板上的名字產生共鳴,在空氣中組成完整的靈契。當靈契融入銀板的剎那,守時人撞開了機械室的門,藍色火焰照亮了他左眼的蛇形紋身。
“太晚了。”林野拽著伊萊娜跳進通道,“渡鴉號”的艙門在他們身后關閉,守時人憤怒的嘶吼被隔絕在外面。銀板在皮囊里發出溫暖的光,塞巴斯蒂安的聲音透過金屬傳來,帶著釋然的輕笑:“終于能去見同伴了,告訴艾薩克,名冊的副本藏在倫敦的鐘塔……”
聲音漸漸消散時,主控室的地圖上,代表 1927年巴黎的光點化作流星,墜入下方的“安息”區域。林野看著那片不斷擴大的星光,突然明白機械心臟的真正意義——它不僅是“渡鴉號”的動力源,更是迷途靈魂的燈塔。
伊萊娜的通訊器突然亮起,艾薩克的全息影像出現在控制臺上方,他的頭發比之前更白了些,卻精神矍鑠。“檢測到新的能量波動,”老守鐘人的手指在虛擬屏幕上滑動,“1973年紐約的鐘表匠閣樓,有股微弱的靈契在響應機械心臟,像是伊萊亞斯留下的東西。”
林野的目光落在地圖上紐約的位置,那里的光點閃爍不定,邊緣泛著與伊萊亞斯懷表相同的銅色。他想起那個在便利店關閉節點時,用銀血注入懷表的老人,突然意識到“渡鴉號”的旅程不僅是救贖他人,也是在拼湊被遺忘的家族史。
“設定坐標。”林野轉動控制臺的方向盤,“渡鴉號”的鳴笛聲再次響起,這次帶著探索未知的高昂,“下一站,紐約。”
舷窗外的時空流開始加速,巴黎的霧靄被紐約的摩天樓群取代。林野摸向口袋里的半枚六便士硬幣,它不知何時與塞巴斯蒂安的黃銅酒壺貼在了一起,兩種銀色的光芒在接觸處交融,像兩條終于相遇的河流。
伊萊娜將銀板小心翼翼地放進主控室的陳列架,那里已經擺著三件救贖信物。她在每件物品下方貼上標簽,用的是林野祖父日記里的字體。當她寫下“塞巴斯蒂安?莫羅,1927.6.17”時,陳列架突然發出微光,所有標簽上的日期都開始旋轉,最終定格在三點十七分——不是停滯的時間,而是新生的刻度。
“渡鴉號”穿過紐約的云層時,林野看見自由女神像的火炬正在閃爍銀光,與“渡鴉號”的機械心臟產生共鳴。他知道,伊萊亞斯留下的不僅是物品,更是關于如何平衡銀血力量的啟示,就像這座雕像象征的意義——自由與責任,從來都是一體兩面。
新的旅程才剛剛開始,迷途者的歸處還有很遠,但只要“渡鴉號”的鳴笛不停,只要掌心的靈契還在跳動,就沒有到不了的彼岸。林野與伊萊娜相視一笑,同時握住了控制臺的操縱桿,銀色的時空流在“渡鴉號”身后鋪開,像條通往希望的銀色地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