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凌晨三點十七分，許沉光站在自己“家“門前，手指懸在指紋鎖上方微微發抖。

宋念初工作室的燈光熄滅后，他等了整整兩小時才溜出來。出租車司機在朝陽公館門前用古怪的眼神打量他——一個半夜回家卻記不清具體樓棟的業主確實可疑。

指紋識別發出輕微的“滴“聲，門鎖應聲而開。許沉光屏住呼吸，踏入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空間。

公寓里彌漫著淡淡的雪松香氣，與他記憶中出租屋的泡面味截然不同。月光透過落地窗照進來，勾勒出豪華家具的輪廓。他摸索著打開壁燈，客廳瞬間籠罩在暖黃色的光線中。

墻上的照片讓他怔住——全都是風景照，沒有家人，沒有朋友，甚至連他自己的影像都沒有。這不像一個家，更像高級酒店的樣板間。

許沉光徑直走向書房。深胡桃木書桌上擺著一臺最新款MacBook，旁邊是摞得整整齊齊的稿紙。他打開電腦，需要密碼。試了蘇晴的名字、生日，都不對。最后他輸入“Memory“，屏幕亮了。

桌面干凈得異常，除了寫作軟件和必要的工具，幾乎沒有任何私人文件。他點開最近使用的文檔，標題是《遺忘法則》——一部他毫無印象的新作，進度停在第五章。

「有些記憶不是被遺忘，而是被刻意埋葬。當你挖掘它們時，請準備好面對隨之蘇醒的噩夢。——《遺忘法則》第五章開頭」

許沉光后背竄上一股涼意。這段文字讀起來像某種預兆，或者警告。

他打開抽屜，里面塞滿了各種語言的《記憶迷宮》譯本。最下層抽屜上了鎖，但這難不倒他——從筆筒里取出一枚回形針，掰直后在手心里轉了轉，三下兩下就撥開了鎖舌。

抽屜里只有一把鑰匙和一張紙條。鑰匙上貼著“B-17“標簽，紙條上打印著一行字：“當你真正想記起來時，打開它。“

許沉光環顧書房，目光落在墻上的莫奈《睡蓮》復制品上。畫框微微歪斜，像是經常被移動。他走過去掀開畫框，后面露出一個嵌入式保險箱。

鑰匙完美匹配。

保險箱里放著一部老式諾基亞手機和一個牛皮紙檔案袋，袋子上用黑色馬克筆寫著“蘇晴最后下落“。許沉光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檔案袋差點滑落。

手機沒有密碼，通訊錄里只存了一個號碼，標注為“H“。短信收件箱空空如也，發件箱里卻有一條未發送成功的消息：

「他們找到了移植的方法，但代價是——」

消息到此戛然而止，日期是2018年9月15日，下午4點23分。

許沉光深吸一口氣，打開檔案袋。里面是十幾張照片和一份手寫筆記。照片上是一個廢棄的碼頭倉庫，外墻上用紅漆畫著奇怪的符號；筆記則記錄了某個人的日常行程，字跡他似曾相識卻又想不起在哪里見過。

最底下壓著一張泛黃的報紙剪報，2013年5月3日的《都市晨報》，社會版角落里有一則不起眼的報道：《女記者深夜采訪后失蹤》。旁邊用紅筆畫了個問號，筆跡已經褪色。

窗外突然傳來汽車引擎聲。許沉光迅速將東西塞回檔案袋，關掉保險箱。車燈透過窗簾縫隙掃過書房墻壁，在那一瞬間，他注意到書桌對面的書架上有幾本書擺放的角度與其他不一致。

他走過去抽出那幾本書，后面藏著一個黑色小盒子。打開后，里面是一把格洛克19手槍和兩個彈夾。

許沉光像被燙到般縮回手。作家為什么需要槍？更可怕的是，他發現自己能準確叫出這把槍的型號，甚至知道彈夾里應該裝有15發9毫米帕拉貝魯姆彈——這些知識絕不該存在于一個文人的記憶中。

遠處傳來電梯運行的聲音。許沉光迅速將一切恢復原狀，只拿了手機和檔案袋。他關掉燈，閃身躲進書房隔壁的衛生間。

鑰匙轉動門鎖的聲音清晰可聞，接著是腳步聲——不止一個人。

“我說了，他不在家。“一個男聲說道，語氣不耐煩。

“鄭先生，許老師已經失聯三天了。社里很擔心，他下周就要交終稿了。“另一個年輕些的聲音回答。

“老許經常這樣，找靈感去了。你們又不是不知道他那脾氣。“

腳步聲接近書房，許沉光屏住呼吸。

“看，電腦都不在，肯定是去哪個酒店閉關寫作了。“被稱作鄭先生的人說，“走吧，我請你喝一杯。別擔心老許，他丟不了。“

衛生間門外的腳步聲停頓了幾秒，許沉光能感覺到那人就站在一墻之隔的地方。汗水順著他的太陽穴滑下。

終于，腳步聲遠去，大門重新關上。許沉光又等了十分鐘才出來，襯衫后背已經濕透。他最后環顧一圈這個豪華卻冰冷的公寓，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回到工作室時，天邊已泛起魚肚白。許沉光輕手輕腳地推開西廂房門，卻被坐在床邊的身影嚇了一跳。

宋念初雙手抱胸，白大褂下露出淺藍色睡衣的衣角。床頭燈照在她臉上，眼下有明顯的陰影。

“你去哪了？“她的聲音冷得像冰。

許沉光關上門，從懷里掏出檔案袋和手機：“回家了一趟。“

“未經允許擅自離開，你知道這有多危險嗎？如果記憶突然恢復導致意識混亂——“

“我找到了這個。“許沉光打斷她，將檔案袋遞過去，“關于蘇晴的。“

宋念初的怒氣明顯被好奇心沖淡了一些。她接過檔案袋，看到上面的字跡時瞳孔微縮：“你從哪找到的？“

“書房保險箱。“許沉光坐到她對面，“還有這個手機，里面有條未發送的短信提到'記憶移植'。“

宋念初仔細翻看檔案袋里的內容，在看到碼頭倉庫照片時手指明顯僵硬了一瞬。許沉光沒有錯過這個細節。

“你認識這個地方？“

“北郊的老碼頭，已經廢棄多年。“宋念初語氣平淡，“我哥哥生前常去那里...取樣。“

“取樣？“

“海水樣本，他研究海洋微生物對神經系統的影響。“宋念初合上檔案袋，“許先生，這些東西應該交給警方。“

許沉光搖頭：“不，我要自己查清楚。蘇晴失蹤前見的最后一個人是我，而現在我又莫名其妙失去了這十年的記憶——這兩件事絕對有關聯。“

“你現在的狀況不適合——“

“宋醫生，“許沉光突然逼近她，“檔案袋上的筆跡，是你的嗎？“

宋念初猛地站起來，檔案袋掉在地上，照片散落一地：“你胡說什么？“

“我見過你的字，在書房那些筆記上。“許沉光也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你早就調查過蘇晴的失蹤案，對不對？遠在我成為你的病人之前。為什么？“

門外突然傳來輕響，兩人同時轉頭。林小滿揉著眼睛站在門口，懷里抱著幾份文件：“宋醫生，周教授要的病例分析我整理好...哦！“她看到房內的場景，頓時清醒了，“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們在...“

“沒事，小滿。“宋念初迅速恢復專業表情，“把文件放我辦公室就好。“

林小滿點點頭，目光卻好奇地掃過地上的照片。當她看到蘇晴的名字時，突然說：“這位姐姐好面熟...啊！是不是宋醫生相冊里那個？“

房間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宋念初的表情變得極為復雜。

“什么相冊？“許沉光問。

林小滿意識到自己說錯話，慌忙搖頭：“沒什么，我可能記錯了...“

“小滿，去準備早診吧。“宋念初輕聲說。女孩如蒙大赦，匆匆離開。

許沉光彎腰撿起照片：“看來你有不少解釋要做，宋醫生。“

“那是我哥哥的遺物，我整理過，所以有我的筆跡。“宋念初深吸一口氣，“蘇晴確實不只是我哥哥的同學，他們曾經...交往過一段時間。“

“所以你調查她的失蹤。“

“一開始是。后來我發現這案子和你有關聯，而你的小說中經常出現記憶障礙的描寫...作為研究記憶創傷的醫生，這引起了我的職業興趣。“

許沉光冷笑：“真是完美的閉環解釋。那你為什么收留我？職業興趣？還是想看看殺人兇手怎么失憶的？“

“別自作多情了，許先生。“宋念初的聲音突然尖銳起來，“如果我真認為你是兇手，第一個就會把你交給警方。我收留你是因為...“她突然停住。

“因為什么？“

“因為我相信記憶不會憑空消失，也不會憑空出現。“宋念初彎腰撿起最后一張照片，“你小說里描寫的某些場景，太精確了...精確得像是親身經歷。“

許沉光想起那把格洛克手槍：“比如？“

“比如《記憶迷宮》里主角拆卸手槍的細節，或者《謊言之河》中描寫的審訊技巧。“宋念初直視他的眼睛，“許先生，你真的只是一個作家嗎？“

這個問題像刀子般刺入許沉光的大腦。突然，一陣尖銳的疼痛從太陽穴炸開，他眼前閃過幾個碎片般的畫面：黑暗的房間、電腦屏幕的藍光、誰在耳邊說“記住你的身份“...

“許沉光！“宋念初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他發現自己跪在地上，雙手抱頭，冷汗浸透了襯衫。

宋念初的手按在他脈搏上，另一只手翻開他的眼皮檢查瞳孔：“呼吸，慢慢呼吸。這是記憶閃回的癥狀，別抗拒它。“

許沉光抓住她的手腕：“幫我。“

“什么？“

“幫我查清真相。“他的手指收緊，“關于蘇晴，關于我的記憶，關于這一切。你是唯一能幫我的人。“

宋念初試圖掙脫：“這違反治療原則。患者記憶必須自然恢復，外力干預可能導致——“

“去他媽的原則！“許沉光低吼，“我的人生被偷走了十年，而你可能握著關鍵線索。如果角色互換，你會坐等記憶'自然恢復'嗎？“

宋念初沉默了。晨光透過窗簾照在她臉上，許沉光第一次看清她左眼角有一顆極小的淚痣，藏在睫毛的陰影里。

“先做腦部檢查。“她最終說，“如果結果正常...我會考慮有限度地協助你。“

這不是完全的讓步，但足夠了。許沉光點頭，突然注意到宋念初睡衣領口露出的一小段銀色項鏈——吊墜是一個小小的、造型奇特的鑰匙。

“這是什么？“他伸手觸碰。

宋念初迅速將吊墜塞回衣領：“沒什么。去洗漱吧，一小時后我們去醫院。“

她轉身離開，背影挺拔如常，但許沉光敏銳地注意到她右手無意識地攥緊了那個鑰匙吊墜，指節都泛了白。

早餐時，林小滿不停地偷瞄許沉光。當宋念初去接電話時，女孩湊過來小聲說：“許先生，你別生宋醫生的氣。她以前也有個朋友失蹤了，所以特別在意這種事。“

許沉光放下咖啡杯：“什么朋友？“

“好像是小時候的玩伴，我不太清楚。“林小滿壓低聲音，“有次她發燒說胡話，一直喊'阿瑾快跑'什么的...“

“小滿！“宋念初站在門口，臉色陰沉，“去準備診室。“

女孩吐了吐舌頭，趕緊溜走了。宋念初走過來，將一個文件夾遞給許沉光：“你的新身份。從現在起，你是我表哥林沉，來BJ看病。記住這個背景，別在周墨面前露餡。“

許沉光翻開文件夾，里面是完整的假病歷和身份證復印件。照片上的他戴著黑框眼鏡，看起來文弱許多。

“準備得真周到。“他挑眉，“經常偽造身份嗎，宋醫生？“

宋念初沒理會他的調侃：“周墨不會輕易放棄調查你。如果他知道你失憶了...“她沒說完，但眼神里的警告意味很明顯。

許沉光合上文件夾，突然問：“阿瑾是誰？“

宋念初的手指在咖啡杯上收緊，指節發白：“我哥哥的小名。“她抬起眼睛，目光如刀，“別再打聽我的私事，許先生。我們的合作僅限于你的記憶恢復，明白嗎？“

許沉光點頭，卻在心里記下這個新信息。宋念初的反應太過激烈，顯然“阿瑾“這個名字觸動了她某根敏感的神經。

去醫院的路上，許沉光注意到有輛灰色大眾一直跟在出租車后面。當他把這個發現告訴宋念初時，她只是平靜地說：“我知道，是周墨的人。“

“你不擔心？“

“讓他跟。“宋念初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正好看看我們精心準備的表演。“

許沉光突然意識到，這位宋醫生遠比他想象的復雜。溫柔專業的外表下，藏著某種近乎冷酷的決斷力。他想起那把藏在書架后的格洛克手槍——也許他們倆都比表面看起來更危險。

這種認知非但沒有讓他警惕，反而產生了一種奇怪的親近感。在這個錯位的時空中，宋念初可能是唯一能理解他處境的人，盡管她的動機仍然成謎。

車窗外，BJ的天空呈現出罕見的湛藍色。許沉光想起檔案袋里那張碼頭照片上的紅漆符號——它像一個扭曲的問號，又像一把鑰匙的輪廓，正懸在他丟失的十年記憶入口處，等待被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