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艾德·史塔克的名字透露的那個夜晚之后，林恩并沒有急于做出決定。正相反，他像一頭經驗豐富的獵豹，沉入了君臨城更深的陰影之中，耐心地考察、計算和為將來做規劃。

他不再局限于富人區和權力中心，而是深入跳蚤窩、碼頭區、市集和工匠聚集地。傾聽市井小民的抱怨，觀察各種物價的細微波動，并適度的......給一些暗中盯著自己的眼睛，讓他們把自己的行動路線收入眼中。

就像一個冷靜的醫生，用指尖觸摸著這座王城的脈搏，時刻評估著潛在的風險。

而很快的，培提爾.貝里席的邀請也如約而至。起先只是如往常一樣的私下交談，在關系逐漸熟絡后，則是他私下舉辦的一些充滿酒精與虛偽奉承的聚會。

他們兩人之間的談話，看似圍繞著君臨的趣聞和各地的風情，實則每一次都巧妙地繞回王國的財政狀況和鐵金庫的“關切”。

林恩沒有忘記他的核心任務。利用鐵金庫龐大的信息網絡和他對貝里席一些財政花招的深入窺探，開始精準且連續不斷地向對方施加壓力。

最終，這位小指頭也是做出了一個認慫般的決定，答應了林恩要求的首筆還款額度，以及那些如同枷鎖般的監管條例框架，并承諾會在首相那里取得進展。

工作就這樣取得了初步的進展，而隨著時間的推移，也終于到了勞勃國王為歡迎新任首相艾德·史塔克而舉辦的比武大會。一時間的，君臨城外巨大的比武場上人聲鼎沸，彩旗招展。

而作為小指頭邀請的嘉賓之一，林恩和他的助手“哈蒙”也得以參加了這場盛會。在“熱情周到”的安排下，坐上了視野極佳的觀禮臺席位。

“林恩閣下，哈蒙先生，希望這個位置能讓二位滿意。”

貝里席笑容可掬，仿佛之前雙方之間的窘迫從未發生，他甚至還親昵地拍了拍“哈蒙”的肩膀，導致這位助手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今日可是難得一見的盛況，七國內勇武且家喻戶曉的騎士們都將在此一展身手。”他的目光掃過場下正在陸續入場的騎士們道：“二位有雅興的話，不妨賭上兩盤樂呵樂呵，也算是工作之余來點消遣娛樂。”

林恩微微頷首，禮節性地回應：“有勞大人費心，我們酌情考慮。”

小指頭輕輕行了一禮后便離開了這片觀眾席，林恩的目光也一掃喧囂的賽場，鎖定在了對面幾排高高在上的主賓席上，那些真正重要的“人物”。

最惹人注意的一定是最上方的主座，那位勞勃·拜拉席恩國王。他那“壯碩”的身軀此刻正陷在華麗的寶座里，一手抓著巨大的酒杯，另一只手不耐煩地拍擊著扶手，臉上滿是因興奮而泛起的潮紅。

端坐在勞勃左手邊，則是戴著寶石頭冠，有著一頭金色長發的“冷皇后”，毫無疑問就是瑟曦.蘭尼斯特。容貌與儀態名不虛傳，而同樣的，那輕蔑的眼神和公式化的笑容也是......

陸陸續續的，林恩也通過服侍和特征猜出了一位又一位人物，坐在瑟曦身邊的王子公主：略顯拘謹的彌塞拉和托曼，目前來看貌似還像個人的王子喬佛里；以及那昏昏欲睡的老學士派席爾、一頭深褐色長發，和一位修女挨著坐在一起的珊莎.史塔克，還有那位較為顯眼的光頭，人稱“八爪蜘蛛”的情報總管瓦里斯。

艾德.史塔克倒是沒在這群人里，大概是日常公務太繁忙的緣故吧......

在把這些重要的人物記在眼中后，林恩也是把注意力放回了這場比武大會的真正主角們：那些騎士，它們的鎧甲此刻在陽光下閃耀著，每一副盔甲都訴說著家族的歷史與榮耀，也包裹著對勝利與名利的渴望。

比武大會本身，是一場視覺與聽覺的狂暴盛宴。長槍折斷的巨響如一道驚雷，每一次都引來看臺上山呼海嘯般的吶喊。沉重的戰馬在賽場上奔騰沖撞，揚起漫天塵土。當騎士被巨大的沖擊力狠狠摜下馬背，沉重地砸在地上時，那些痛苦的呻吟也迅速淹沒在人群的狂熱之中。

“好野蠻的比賽......”

看了有一會后，坐在身旁的助手哈蒙忍不住吐槽道：“比起這個我更傾向于看我們布拉佛斯的劍術比武，那才是藝術。”

“都只是娛樂的一種罷了。”

林恩倒是沒太在意這些。畢竟不管是馬上長槍還是水之舞，本質上都是不同文化造就的產物，各有各的魅力。

雖然這么想，可當那位如同移動堡壘般的巨漢騎士騎著戰馬踏入了賽場時，林恩又覺得這場比賽似乎沒啥魅力了，因為他似乎想起來了接下去會發生的事情......

格雷果·克里岡，“魔山”，像一座由鋼鐵堆成的戰車，矗立在賽場上土，他的對手是......則一位來自艾林谷的年輕騎士。當號角吹響，戰斗開始時，魔山驅動戰馬，帶著一種毀滅性的碾壓姿態沖向對方。林恩也在此刻閉上了眼，不忍去看接下來即將發生的事。

只聽“咔嚓”一聲，人群的歡呼立刻變了味道，多了一些其它女孩的哭聲，再睜眼時，那位騎士已經倒在了一攤血泊中。

林恩身旁的“哈蒙”猛地低下頭，肩膀微微顫抖。即使隔著一層偽裝，林恩也能感受到那股強烈的生理不適，和深深的厭惡......

“這哪是比賽啊？分明是虐殺......”哈蒙冷聲道。

林恩則注視著賽場上那具被抬走的尸體，還有那位昂首正在離開賽場的魔山。格雷果·克里岡這個名字本身就代表著一系列令人發指的暴行，難免讓人想起在之前那場戰爭，那位多恩的公主，伊莉亞·馬泰爾，她與她孩子所經歷的遭遇......

毫無疑問，他的確是一條蘭尼斯特家族帳下的瘋狗，是泰溫公爵用來震懾敵人的恐怖工具。

一天的喧囂終于落幕，也是到了晚餐的時刻。林恩他們設在了貝里席準備的貴賓營帳內，雖然桌上美食諸多，但哈蒙卻幾乎沒碰任何食物，只是機械地喝了點酒。

林恩也換上了一副游刃有余的特使姿態，與幾位被邀請的、在君臨或狹海對岸有影響力的商人和貴族攀談起來。話題無不圍繞著明天剩下的比賽、鐵金庫可能比較看好的投資方向、以及更大范圍......君臨乃至整個維斯特洛的商機。

林恩巧妙地應付著這些談話，既表達了對維斯特洛各位騎士勇武的“欣賞”，又隱晦地透露出了點對王國后續發展的“愿景”與“擔憂”，似是說了很多，又什么也沒說......

“久等了諸位，比武大會的雜事繁多，也是有勞各位再次支持與等候了。”

在眾人聊了有一會后，只見帳簾一挑，培提爾·貝里席帶著他那標志性的笑容走了進來。

“啊！特使閣下，依然還在為鐵金庫的事業辛勤耕耘啊？”

小指頭自然而然地加入了談話圈，甚至反客為主地主導了氣氛。他像一個最熱情好客的主人，與林恩天南地北地聊了起來。從布拉佛斯的天氣聊到青亭島的葡萄酒，從里斯的風流產業聊到潘托斯的寶石貿易，再有意無意地提及一下君臨某些區域的“升值潛力”，暗示著某些“共同投資”的可能性。

可能是之前的交流總處于下風的緣故，現在的他就完全表現得像一個試圖與財力雄厚的朋友拉近關系、分享發財門路的精明商人。

他甚至轉向沉默的哈蒙，帶著一絲男人間心照不宣的笑意：“哈蒙先生，今日的場面有點失控，是不是嚇到了？君臨的夜晚才真正精彩。之前幾次沒能留下實屬遺憾！若有興趣，我可以介紹幾個特別‘解憂’的娛樂提供給你呢？”

面對小指頭的熱情恭維，哈蒙只是僵硬地搖了搖頭，聲音低沉沙啞道：“多謝大人好意，這次就不必了，下次一定......”

林恩也適時地接過話頭，既不潑小指頭冷水，也不顯得過分熱情：“貝里席大人真是君臨的活地圖。不過我這助手性格內斂，怕是暫時消受不起那些熱鬧了。”

他巧妙地轉移話題，將談話引回了一些“正事”上，比如詢問小指頭河灣地的收成是不是很豐富？哪里有什么值得往家帶的特產。他對哪些家族不滿？他最近和哪些勢力走得更近？他對國王的財政狀況真正憂慮的是什么？

小指頭當然也是秒懂，開始詳細地給了林恩一些答復。看似推心置腹，實則滴水不漏。林恩總能從那些圓滑的言辭和刻意的停頓中，聽出些算計和掩蓋的味道。

這場看似友好的攀談，實則是一場充滿心機的諜報戰......

但至少.....關系還是能維持下去的，貝里席的訴求是和和氣氣交個朋友，而林恩則是為了暫時穩住這個危險人物，稍微透露點欲望，以此顯得自己也不是那么個死板的人，也是能“勾搭”一下的。

.......

氣氛就這樣和和氣氣維持了一晚，而到了第二天，林恩則是獨自一人來比賽會場，目的當然不是為了見證百花騎士的奪冠，而是為了親眼看看接下來的重要目標：艾德.史塔克本人。

他依舊坐在昨天的位置，視線卻幾乎完全鎖定在主賓席上那位北境守護者。穿著一件深色禮服，坐在自己的女兒珊莎身旁，表情看起來與周遭的喧囂格格不入，似乎并不太享受這場為他舉辦的榮譽比賽。

他看到艾德如何與身邊興高采烈的勞勃形成鮮明對比，并以無面者的習慣開始勾勒起對方的形象：

一個頑固、正直、甚至有些刻板的北境領主。

不懂君臨的規則，或者說不屑于遵守這里的規則。

試圖用北境和自身的榮譽論與公正論來審視這片泥沼，結果只能是處處碰壁，遍體鱗傷。

他像一頭闖入了狩獵區的冰原狼，每一步都可能引發滅頂之災，但他自己卻渾然不覺，或者即使察覺了，也固執地認為自己別無選擇，只能繼續履行自己的職責。

這樣一位領主的死，確實會點燃領民的怒火，這份怒火，是源于對“榮譽化身”被謀殺的悲憤。

林恩的手指無意識地在膝蓋上敲擊著。心中開始盤算執行貝里席的計劃，代價是什么？直接對抗小指頭，代價又是什么？

如果順其自然......讓艾德走進陷阱，混亂固然會加速，但局面將徹底滑向小指頭期望的方向。一個被仇恨和戰爭撕裂的王國，最終也會摧毀掉信用，摧毀市場的基礎，最終鐵金庫收獲的可能只有一堆無法兌現的債務憑證，和一片需要投入巨量資源重建的廢墟。

泰溫·蘭尼斯特的入主或許能帶來短暫的、鐵腕的秩序，但那秩序下，鐵金庫的影響力還能像現在這樣滲透嗎？小指頭這條毒蛇，一旦讓他徹底掌控了混亂的走向，他還會在乎對鐵金庫的承諾嗎？

不管是鐵金庫還是自己，都需要一個至少能維持基本交易秩序的、可控的維斯特洛。

如果直接對抗小指頭，暴露鐵金庫的部分意圖？這無疑會打亂他的布局，也可能引火燒身。而且，貝里席的計劃大概率是環環相扣的，就算阻止了這次刺殺，他大概率還有后手，艾德在君臨這個深水潭里就算能躲下這一次，后面又真的能繼續活下去嗎？

林恩再次看向場下，百花騎士洛拉斯.提利爾帶著獵狗桑鐸.克里岡高高舉起了冠軍的花環，陽光在他們的盔甲上流淌著，看似無比美好。

人群的狂笑聲震耳欲聾。艾德·史塔克則默默地站起身，沒有看場下的冠軍，也沒有看身邊的國王，只是對著身邊的長女珊莎低聲說了句什么，便在一片喧囂中，帶著沉重而孤寂的背影，提前離開了喧鬧的主席臺。

林恩的目光追隨著那個離去的、挺直的背影，陷入了更深沉的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