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講，黃勝武在郡兵中當了多年的軍官，集合兵卒列隊應該屬于基操。

但他招募的鄉(xiāng)勇卻幾乎都是大字不識一個的佃戶，此前又不曾進行過訓練，列隊起來自是手忙腳亂，錯誤頻出。

李長道注意到，其他人招募的鄉(xiāng)勇也大抵如此，也就陶駿、程捷安所部稍好點。

至于秦德虎直領的四哨，在李長道來校場前便已經(jīng)列好隊了，估計是在鼓聲響起前就列的隊。

而秦德虎帶著幾個親兵，一直在點將臺上冷眼看著。

直到近半刻鐘后，所有鄉(xiāng)勇都列隊完畢，秦德虎才講話。

“大雍軍律，擂鼓聚兵，鼓聲畢而未至者，遲到的最后一什皆斬！余者皆杖責！”

聽見這話，鄉(xiāng)勇們心中一凜，尤其是到校場最晚的姚世哲直領哨。

便是姚世哲本人，也臉色發(fā)白。

好在秦德虎話語一轉，道：“不過今日是咱們青川鄉(xiāng)勇營首次擂鼓聚兵，鄉(xiāng)勇此前也不曾訓練，自是不會按軍律受罰。”

“可若不做懲戒，只怕爾等不知軍律威嚴，亦不知恥而奮進。”

“最后到校場的一什鄉(xiāng)勇站出來吧，每人現(xiàn)領十軍棍！”

副都頭姚世哲直領的這一哨頓時騷動起來，鄉(xiāng)勇們彼此相顧，似乎都認為他們并非最后到的那一什。

姚世哲急道：“最后到的一什還不站出來？若讓軍法隊揪出，可就不止是領十軍棍那么輕松了！”

聽到這話，再加上其他鄉(xiāng)勇指認，最后到的那一什鄉(xiāng)勇才站了出來。

秦德勇直領都中當即出來十個人，將受罰的十名鄉(xiāng)勇帶到前面去，當眾打起了軍棍。

十軍棍雖少，卻棍棍打實，砰砰聲及受罰鄉(xiāng)勇的悶哼聲、痛呼聲讓其他鄉(xiāng)勇心里發(fā)寒，也是由此刻認識到軍營究竟是個什么地方。

軍棍打完，秦德虎淡淡道：“將他們十個送去醫(yī)士處涂抹傷藥，免得影響后續(xù)訓練。”

待這十名鄉(xiāng)勇被帶走，秦虎德又環(huán)視眾人，大聲道：“士卒違反軍律當罰，將官違反軍律也當罰！”

“五日前，本校尉命幾位都頭、副都頭募兵，要求五日內至少募兵兩百。”

“此任務不難，然而都頭陶駿、副都頭程捷安、副都頭姚世哲依舊未能完成，當受鞭罰！”

“陶駿、程捷安罰十鞭，姚世哲募兵缺額最大，罰二十鞭！爾等還不上前領罰？！”

陶駿、程捷安似乎對此早有預料，當即到點將臺前半跪下，脫了上衣。

臉色發(fā)白的姚世哲見狀也不得不如此。

李長道注意到，此時也站在點將臺上的姚舉人看了姚世哲一眼，皺了下眉頭。

‘這姚世哲多半與姚舉人是同族，甚至可能是五服內的宗親。可看樣子，姚舉人連這個同族都看不上啊。’

‘這姚舉人就算有些才華，也是個眼高于頂?shù)摹！?

李長道暗自搖了搖頭。

相比軍棍，鞭罰只傷皮肉，除了姚世哲領二十鞭受傷重些，十鞭對陶駿、程捷安來講其實不算什么——當眾領罰，對他們傷害更大的是面子。

此時，李長道又想起了之前從彭萬里口中聽到的陶駿履歷。

據(jù)說陶駿出自陶氏支脈，家中三代皆從軍，陶駿此前更是在秦州邊軍擔任哨正，算是步入了中級武職之列。

后來不知怎么的，就與那程捷安一樣，被開革出了邊軍。

說起來，三位都頭中，雖然黃勝武、何之謙都曾在郡縣兵中任職副都頭，可真論能力，陶駿估計比前兩位都強。

如此，李長道倒是有些明白，為何從昨夜入營宴開始，秦虎德就隱隱打壓陶駿了——大約是將陶駿視為營中最有可能威脅他地位的人吧？

‘若真是如此，這位秦校尉格局可有些小了。’

秦德虎用懲罰十名鄉(xiāng)勇、三名將官對眾鄉(xiāng)勇搞了個“下馬威”后，便講起了大雍軍律。

李長道曾在邊軍四年，對大雍軍律自然是熟悉的。

可以說，雖然大雍軍律不像地球中國歷史上秦漢軍律那么嚴厲，卻也跟后世唐宋軍律相若了。不過軍律具體怎么認定和執(zhí)行，卻還是看人。

原身記憶里，涼州邊軍就有不少將官用軍律搞雙標的，令人憤慨。

可以說，大雍涼州邊軍長期抵御西羌，戰(zhàn)斗力毋庸置疑，但它誕生于大雍王朝，終究也是腐朽了的。

秦德虎講完軍律，便開始部署后續(xù)七日的訓練任務，如讓鄉(xiāng)勇熟記軍律，熟悉旗鼓號令，學會集合、列隊等大雍士卒應掌握的基本技能。

至于士卒個人戰(zhàn)斗力的提升，需要長年累月的積累才行，絕非短時間內可以辦到的。

而只要鄉(xiāng)勇掌握這些大雍士卒的基本技能，其實便已經(jīng)能擔負起在青川縣內剿匪的任務了——畢竟青川縣如今還沒有大股賊匪，更無反賊。

部署完訓練任務，秦德虎又從其他人麾下多出的鄉(xiāng)勇中挪出部分，補齊了陶駿、程捷安、姚世哲三哨編制的缺額。

至于仍多出的五百余鄉(xiāng)勇，也讓他暫編為三個半哨，同樣參與七日的基礎訓練。

在新組建的青川鄉(xiāng)勇開始訓練時，利郡小麥也終于成熟，能收獲了。

雖然很多地方小麥只能收幾成，但農夫們還是忙碌起來。

大雍朝廷也終于下達了旨意，減免利郡等受災郡縣一半夏稅。

這似乎是好消息，可有經(jīng)驗的人卻知道，對地方的貪官污吏、豪強劣紳及農民來講，稅收減半其實與沒減差不多···

···

一轉眼過去五六日，時間進入六月中旬，天氣也越發(fā)的炎熱。

也因為天氣炎熱，鄉(xiāng)勇們一般是從卯時半（早晨6點）訓練到巳時半（上10點），下午則只在申時（3點~5點）訓練一個時辰。

也即是每天訓練三個時辰。

當然，這是秦德虎規(guī)定的訓練時間，若鄉(xiāng)勇私下加練，那便是自己的事了。只是若因此出現(xiàn)鄉(xiāng)勇中暑斃命的事，秦德虎肯定會責罰相應將官。

這天上午，結束訓練后，李長道對眾鄉(xiāng)勇朗聲道：“諸位，下午我們再進行一場關于旗鼓號令及隊列的比試，哪一伙表現(xiàn)最好，該伙晚飯便可有一勺燉肉，另外兩伙則只有一勺肉湯。”

“此外，表現(xiàn)最差的一伙負責接下來三日的本哨打水及清掃事務。”

聽見這話，三伙鄉(xiāng)勇都不禁歡呼起來。

“謝都頭！”

“咱們這一伙能定拿得第一！”

鄉(xiāng)勇們都頗為自信，就好像自己這一伙定是表現(xiàn)最好的一般。

一旁的秦丙文見此目露異色。

這是李長道第二回要用燉肉犒賞表現(xiàn)好的一伙鄉(xiāng)勇了——第一次在三日前。

不僅如此，李長道還讓負責采買的田朝陽每日都到城郭購買酸梅，煮酸梅湯為鄉(xiāng)勇們解暑。

雖說燉肉犒賞一次，以一伙鄉(xiāng)勇每人三兩肉算，只需花費二兩銀子不到（糧價上漲，家養(yǎng)豬肉價格也漲得翻倍有余，要兩百文一斤了），但那畢竟花的是李長道的私錢。

再算上買酸梅的錢，這幾日李長道怕是已貼進去四五兩銀子了。

人都說當官發(fā)財，因此很多人哪怕當軍官，也是為了發(fā)財。

青川鄉(xiāng)勇營新設，秦德虎軍法森嚴，李長道等將官不趁機克扣鄉(xiāng)勇口糧發(fā)財?shù)鼓芾斫狻？衫铋L道這般往里面貼錢，便讓人有些驚訝了。

‘此人看來是真想將本哨鄉(xiāng)勇練好，好助他立功升官。’

‘不過這對我，對校尉來講，倒也是好事。’

秦丙文如此想，決定明日在秦德虎那里稟報本哨事務時，可以順帶替李長道美言幾句。

李長道解散隊伍后，給了田朝生二兩銀子，又給他開了條子，好讓他出營采買豬肉···

中午。

李長道依舊是與秦丙文結伴前往后勤哨吃飯——他雖然有心與兵卒同食，卻也知道，如今不好表現(xiàn)得太過特立獨行，所以依舊跟其他將官一般吃小灶。

營中將官的正常飯食，自然不會像那日入營宴一般豐盛，卻也頓頓有肉、有湯，更有解暑的綠豆湯、酸梅湯等飲子。

李長道打了飯菜，便與彭萬里坐一桌吃了起來。

彭萬里興奮地道：“李老弟，我學你的法子，花幾兩銀子讓人去買了豬肉，獎勵表現(xiàn)好的一伙，咱麾下的鄉(xiāng)勇訓練果然分外用心，甚至私下加練。”

“如此一來，待到后日操演、比武，我便大大放心了。不敢說奪魁，至少不會落到后面去。”

“想想也是，咱麾下如今不過一百五十人，就算讓他們每人每日都能吃上三兩豬肉，也不過花費六兩銀子而已。”

“咱家里雖非大富，卻也不會吝嗇幾十兩銀子，只要能練好鄉(xiāng)勇，別說貼補幾十兩，貼上百兩也值得！”

李長道聽了卻是忍不住提醒，“彭兄，切勿犒賞太過，一則容易養(yǎng)出驕兵，二則未免讓軍中同僚詬病，甚至于校尉那邊也不好看。”

彭萬里聽了微愣，隨即恍然明悟了什么，點頭道：“你說得倒也是。”

···

轉眼到了青川鄉(xiāng)勇營正式成立的第八日。

這天早飯之后，聚兵的鼓聲再度響起。

早有準備的李長道、秦丙文當即帶著本哨鄉(xiāng)勇趕往校場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