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叔公被陳源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睛盯著，感覺后背的冷汗刷地一下就冒了出來。

“我……我家里還有事……”他結結巴巴地找著借口，眼神躲閃，不敢去看陳源。

他沒想到這幾個小子手里真有東西，更沒想到那個張強竟然還師承高衛國，造孽啊。

“有事？”陳源臉上的笑容更盛了。

“您今天不是特意請了高師傅來給我們指導工作的嗎？

這工作還沒指導完，怎么就急著走了？

您這不是讓高師傅下不來臺嗎？”

這番話院子里的人，誰都聽出了那話里的譏諷。

高衛國的老臉，更是紅一陣白一陣。

現在他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自己一世英名，今天竟然被這么個搬弄是非的老東西給當猴耍了！

“陳老七！”他猛地轉過身，指著七叔公，怒喝道。

“你給我過來！”

七叔公嚇得一哆嗦，腿一軟，差點沒跪在地上。

“高師傅，我……我……”

“你什么你！”高衛國三步并作兩步地走到他面前，一把奪過他懷里那臺破收音機，指著里面那坨亂七八糟的線路，厲聲質問道：

“你跟我說實話！這玩意兒，到底是誰給你弄的？！”

在眾目睽睽之下，又被高衛國這股子強大的氣場所懾，七叔公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了。

“是……是我自己……是我自己不小心，用鐵絲給捅壞的……”他低著頭，聲音小得像蚊子哼。

這話一出，全場嘩然。

“我操！這老頭也太不是東西了！自己弄壞了，還跑來冤枉人！”

“就是！剛才還裝得那么可憐，我還真信了！”

“這叫為老不尊！丟人現眼！”

院子里那些原本還持觀望態度的年輕人，此刻都對著七叔公指指點點，讓他無地自容。

高衛國氣得渾身發抖，指著七叔公的鼻子，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最后，只能化作一聲長長的嘆息，臉上滿是失望。

沒有再理會陳老七，而是轉過身重新走回了陳源面前。

他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心里百感交集。

原本想借著這次機會，狠狠地敲打一下這幫不知天高地厚的野路子，可結果，卻是自己被現實狠狠地敲打了一頓。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老了。

思想，跟不上這些年輕人的節奏。

可作為一個在行業里浸淫了幾十年的老師傅，讓他無法就這么輕易地低頭認輸，既然來了那就好好看看他們搗鼓出來的東西。

他清了清嗓子，板起那張嚴肅的臉，試圖找回一點場子。

“哼，你們這手工電路板，看著是花里胡哨，但可靠性怎么保證？

這都是手工焊接的，用久了，會不會脫焊、短路？

到時候出了問題，你們負得起這個責嗎？”

“還有，你們這樣大幅度地提升功率，原機的變壓器和散熱能扛得住嗎？

聲音是大了，可機器的壽命也短了！

這不是在透支機器的壽命，是什么？！”

“最關鍵的，二十塊錢一次！你們的心也太黑了！

這成本才多少錢？你們這不是在擾亂市場，是什么？！”

他一連串地拋出三個專業性極強的問題，每一個，都直指要害。

院子里的人，也都安靜了下來，想看看陳源他們要如何應對。

這一次，沒等陳源開口，排骨先站了出來。

他看著自己這個師公，眼神里沒有了之前的畏懼，反而多了種自信。

“師公，您說的這些問題，我們都考慮過。”

他拿起那塊自己親手制作的電路板，認真地解釋道：

“這塊板子，雖然是手工做的，但每一個焊點，我都用放大鏡檢查過三遍以上，保證飽滿牢固。

而且，在關鍵的功放芯片上，我還加裝了一個小小的散熱片，就是為了解決您說的散熱問題。

至于變壓器，我們選用的功放模塊，功率都在原機變壓器的安全范圍之內，絕對不會出現過載的情況。”

他這番話說得條理清晰，數據詳實，完全不像個不學無術的爛仔，這是他的領域。

高衛國聽得一愣的，有些啞口無言。

陳源見狀，笑著接過了話頭。

他先是沖著高衛國，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高師傅，我們知道，您是為我們好，也是為了咱們這個行業好。您擔心的，我們都懂。”

他這番話，先是給足了對方面子，讓高衛國那緊繃的臉色，緩和了不少。

“至于您說的價格問題，”陳源笑了笑，繼續說道：

“二十塊，聽起來是不少。

但您想，現在一臺進口的高檔收錄機，要好幾百塊。

我們能從中節省出利潤，用我們的技術，就能讓一臺幾十塊錢的國產機，達到幾百塊錢進口機的七八成效果。

對于那些喜歡音樂，但又預算有限的年輕人來說，這難道不是一筆劃算的買得賣嗎？”

“我們賣的，不是零件，是技術，是服務，更是一種讓普通人也能享受到高品質音樂的可能。

這二十塊錢，買的是這份體驗，您覺得，貴嗎？”

這番話說得，有理有據，有情有懷，直接把一個商業行為，上升到了情懷的高度。

高衛國徹底不說話了。

看著眼前的陳源，這個年輕人，不僅技術上懂行，這腦子，這口才，更是厲害得可怕。

“高師傅，口說無憑。”陳源看出了他的動搖，決定再加一把火。

“正好，這位大哥的收音機還沒改。

不如，您就留下來，親眼看我們操作一遍。

要是您覺得，我們哪個環節做得不到位，或者有安全隱患，您隨時指出來。

我們虛心接受，當場改正。

您看怎么樣？”

這個提議，讓高衛國無法拒絕。

他也想看看，這幾個小子的兩把刷子到底有多大。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里，高衛國就站在工作臺前，親眼見證了一臺普通的收音機，是如何在排骨手下完成蛻變的。

看著排骨那專注的眼神，那穩健的手法，看著陳源和林秀云在一旁默契地配合，遞工具、測數據，看著小蛇在一旁把各種元件分門別類，整理得井井有條……

他心里那點最后的偏見，也煙消云散了。

當那臺經過魔改的收音機，再次響起那熟悉的音樂時，高衛國沒有再像之前那樣挑刺，只是默默地聽著，許久，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后生可畏啊……”

他沒有再多說什么，只是沖著陳源點了點頭，然后轉身，背著手，慢悠悠地走出了院子。

雖然沒有夸獎，但這個態度，本身就是一種最高的認可。

院子里七叔公灰溜溜地想趁亂溜走，卻被小蛇一把攔住。

“七叔公，別走啊。”小蛇笑嘻嘻地說道：“您這收音機，我們給您免費修好。不過，您得幫我們一個忙。”

“什么忙？”

“從明天開始，您就抱著這臺收音機，在村口那棵大榕樹底下，從早到晚，給我們循環播放《好日子》，給我們當一個星期的活廣告，怎么樣？”

……

這個周末，如期而至。

清晨，一輛黑色的桑塔納轎車，悄無聲息地駛出了水泥廠的大門，朝著市區的方向開去。

車里，坐著朱煥軍和王建國。

“廠長，咱們這次去提那么多現金，會不會太扎眼了？”王建國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景色，心里有些不安。

“怕什么？”朱煥軍靠在后座上，閉目養神，語氣里帶著幾分不屑。

“這筆錢，是咱們應得的。再說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我們兩個不說，誰會知道？”

王建國點了點頭，不再多問，只是心里那股不安，卻越來越濃。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們這輛桑塔納駛出廠門后不久，一輛破舊的二八大杠，也從圍龍屋里悄悄地跟了出來。

騎車的人，正是陳源。

他的身后，還跟著另一輛自行車，車上坐著的，是換上了一身樸素衣裳，戴著草帽的陳國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