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云愣住了。

看著那個鐵盒子，認了出來，那是一臺嶄新的燕舞牌收錄機。

這東西，在鎮上的百貨大樓里她見過，擺在最顯眼的柜臺里，要一百多塊錢，他哪來的錢買這個？

“怎么樣？音質不錯吧？”陳源拍了拍手，站起身，臉上帶著幾分得意。

“你哪來的錢？”林秀云下意識地問道。

“掙的唄。”陳源說得輕描淡寫，然后指了指旁邊的一塊大石頭。

“林老師，請坐。”

林秀云稀里糊涂地坐下，腦子里還是一片混亂。

看著眼前的陳源，感覺自己越來越看不透他了。

“叫你來，是想給你看個好東西。”陳源神秘一笑，跑到一張幕布后面，不知道在鼓搗什么。

不一會兒，他從一旁的草叢里，拖出來一個奇怪的大家伙。

那東西像個大鐵箱子，前面有一個圓形的鏡頭，后面連著一卷長長的電線。

“這是什么？”

“幻燈機。”陳源解釋道。

“我從學校倉庫里借的，你看好了，接下來，就是見證奇跡的時刻！”

他把幻燈機的鏡頭對準那張白色的床單，然后拉下了開關。

伴隨著風扇的嗡嗡聲，一束光打了出去，在幕上投射出一個模糊的畫面。

陳源跑到鏡頭前，擰了擰調焦環，畫面逐漸變得清晰。

那是一張張手繪的幻燈片。

一張接著一張，全是英語單詞和對應的簡筆畫。

畫風雖然粗糙，但每一個都畫得極有童趣，讓人一看就能記住。

林秀云怔怔地看著，她認得出來，這些單詞，都是她之前在筆記里給陳源劃出的重點。

“這些都是你畫的？”她轉過頭，聲音里帶著幾分不敢相信。

“那當然了！”陳源的臉在幻燈機光芒的映襯下，顯得有些模糊，但那份得意卻是實打實的。

“我畫了好幾天呢。怎么樣，林老師，我這個學生，還算有創意吧？”

他一邊說，一邊從旁邊拿出一個小本子，遞給林秀云。

“這是我找排骨和小蛇一起幫忙抄的。

我就想，能不能把這些單詞都畫出來，這樣記起來就快多了。

我準備把這本看圖識字的單詞本，復印個幾十份，在咱們學校里賣。

一份賣個兩三毛錢，肯定有人買。

到時候，掙了錢，咱倆……不，咱們四個，平分！”

他原本想說“咱倆”，話到嘴邊又改了口，顯得有些局促。

林秀云翻開那本手抄的單詞本，每一頁都畫著一個可愛的簡筆畫，旁邊標注著單詞和音標，字跡雖然算不上好看，但一筆一劃，都透著一股子認真。

她從來沒想過，學習還可以用這種方式。

更沒想到，那個在她眼里只會用拳頭解決問題的爛仔，竟然會有這樣細膩和充滿奇思妙想的一面。

“你……你怎么想到的？”

“我聰明唄。”陳源嘿嘿一笑，湊了過來，坐在她身邊的石頭上。

“林老師，你教我學習，我帶你掙錢，咱們這叫強強聯合，優勢互補。”

他靠得很近，身上那股子少年人特有的味道，清晰地傳了過來，讓林秀云的心跳沒來由地快了半拍。

收錄機里的歌聲還在繼續，鄧麗君那溫柔的嗓音，在靜謐的樹林里回蕩。

“我的情不移，我的愛不變，月亮代表我的心……”

氣氛，在這一刻變得有些微妙。

陳源看著林秀云那被夕陽染紅的側臉，看著她那長長的、微微顫動的睫毛，鬼使神差地，又往她那邊湊了湊。

“林秀云。”他輕聲喊道。

“嗯？”林秀云下意識地應了一聲，卻沒有回頭。

“對不起。”陳源的聲音里，收起了平日里的嬉皮笑臉，多了一份真誠。

“那天打架的事，是我不對。我不該那么沖動，更不該讓你失望，讓你哭。”

聽到這話，林秀云的鼻子一酸，眼眶瞬間就紅了。

猛地轉過頭，想說我才沒哭，可一對上陳源那雙滿是歉意的眼睛，所有偽裝都在這一刻土崩瓦解。

“你就是個混蛋！”她哽咽著，抬起手，輕輕地捶了一下他的胸口。

那力道，與其說是打，不如說是撒嬌。

“是是是，我是混蛋。”陳源沒有躲，任由她捶著，臉上反而露出了笑容。

“以后，我再也不當混蛋了，我當你的好學生，行不行？”

“誰要你當我的好學生了……”林秀云嘴上嘟囔著，手上的動作卻停了下來。

月光不知何時已經悄悄地爬上了樹梢，透過枝葉，灑下皎潔的光輝。

收錄機里的歌聲，也換了一首，變成了《甜蜜蜜》。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兒開在春風里……”

陳源看著她那梨花帶雨的模樣，心頭一熱，伸出手，輕輕地幫她拭去了眼角的淚珠。

指尖傳來的溫潤觸感，讓兩個人的身體，都微微一僵。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

四目相對，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陳源看著她那張近在咫尺的臉，看著她那因為緊張而微微翕動的嘴唇，感覺自己的心跳聲，大得連自己都能聽見。

要不趁這個機會先蓋個章？劃分一下領地？好像很有必要啊！！

他緩緩地，緩緩地低下頭，朝著那抹誘人的紅色，湊了過去。

林秀云的腦子里一片空白，她忘了躲閃，也忘了呼吸，只是睜大了眼睛，看著那張在自己眼前不斷放大的臉。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他甚至能聞到她發梢上洗發水的清香，能感受到她鼻翼呼出的溫熱氣息。

就在兩人的嘴唇，即將觸碰在一起的那一瞬間——

“咳！咳咳！”

一聲石破天驚的咳嗽聲，如同平地里響起一個炸雷，猛地在兩人身后炸開。

這聲音，洪亮，中氣十足，還帶著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威嚴。

陳源的身體瞬間僵住，整個人仿佛被施了定身法。

林秀云也像是被針扎了一下，猛地往后一縮，一張臉，瞬間紅得能滴出血來。

兩人像兩個做錯了事被當場抓包的小學生，觸電般地分開了。

陳源機械地，一寸一寸地轉過頭。

只見不遠處的樹影下，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正雙手抱胸，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

那張剛毅的臉上，看不出喜怒，但那雙眼睛，卻像兩把利劍，直刺陳源的心底。

不是別人，正是他那神出鬼沒的未來老丈人——林海軍。

完了！

陳源的腦子里，只剩下這兩個字。

那一刻，空氣仿佛凝固了。

林間只剩下收錄機里鄧麗君依舊甜膩的歌聲，和陳源自己那擂鼓般的心跳聲。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甜個屁！陳源現在心里只有苦，比黃連還苦，恨不得趕緊把收音機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