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青山看著陳源，一百塊的賭注，在這個年代，可不是小數(shù)目。

對于眼前的桂皮價格卻是高出他的心理價位。

只是陳源的魄力，還有那種對自己貨物和信譽的絕對自信。

劉青山在采購科長的位置上坐了快十年，見過形形色色的商販，有油嘴滑舌的，有斤斤計較的，也有老實巴交的。

但像眼前這個年輕人一樣，年紀輕輕，卻集精明、坦誠、膽識和城府于一身的，他是頭一回見。

“好！”劉青山不再有任何猶豫，重重地一點頭，聲音洪亮。

“就按你說的辦！”

轉(zhuǎn)頭對身后的伙計吩咐道：“去，到旁邊的文具店，買紙筆來！”

那伙計愣了一下，但看到科長那不容置疑的眼神，立刻應了一聲，小跑著去了。

這一下，整個市場都炸開了鍋。

“我的乖乖，真談成了？”

“這小子是什么來頭？也太神了吧！”

“立字據(jù)，還賠一百塊，這生意做得，跟唱大戲似的，別說還挺刺激！”

剛才還滿臉嘲諷的草帽男，此刻已經(jīng)徹底沒了脾氣，只是蹲在原地，看著陳源的眼神里充滿了不解。

他想不通，自己跑江湖這么多年，怎么就沒人家一個毛頭小子看得準，玩得狠。

陳國強站在一旁，整個人都還是懵的，像是在云里霧里。

很快，伙計就拿著紙筆回來了。

陳源接過紙筆，沒有絲毫猶豫，就蹲在地上，以大地為桌，刷刷點點地寫了起來。他的字算不上好看，但一筆一劃，寫得極為認真。

“茲有陳源，自愿售賣優(yōu)質(zhì)陳年桂皮伍佰斤予市藥材公司，單價為壹元每斤，總計伍佰元整。

約定三日內(nèi)送貨至藥材公司，當場驗貨付款。

若貨物與樣品不符，或缺斤短兩，陳源愿分文不取，并賠償藥材公司人民幣壹佰元整。

空口無憑，立字為據(jù)。”

陳國強看著兒子手里那張即將簽下的字據(jù)，看著周圍那些從嘲笑變?yōu)檎痼@、再到羨慕的目光，感覺像是在做夢一樣。

寫完，陳源吹了吹未干的墨跡，遞給劉青山：“劉科長，您過目。”

劉青山接過字據(jù)，仔細看了一遍，滿意地點了點頭：“條理清晰，不錯。”

說著，他也簽下了自己的名字：劉青山。

然后，他從隨身的公文包里掏出一張名片，連同十塊錢，一起遞給了陳源。

“我叫劉青山，是市藥材公司的采購科長。

這是我的名片，三天后，你直接來公司找我就行。”

他又指了指那十塊錢：“這十塊錢，算是定金。你這兩捆樣品，我就先帶走了，回去也好跟領導交差。”

“劉科長爽快！”陳源接過名片和錢，臉上的笑容終于變得無比燦爛。

這第一桶金，穩(wěn)了。

當劉青山帶著兩個伙計，扛著那兩捆桂皮樣品，心滿意足地離開后，陳源的攤位前，依舊是人山人海。

只是這一次，再也沒有人嘲笑，所有人的眼神里，都充滿了復雜的情緒。

那個最早起哄的草帽男，臉上的表情很精彩，怎么也想不明白，這個看起來土里土氣的年輕人，怎么就三言兩語，把不可能變成了可能。

陳源沒有理會這些目光，彎下腰，不緊不慢地把那張寫著字的舊報紙疊好，鄭重地收進懷里。

然后拍了拍父親的肩膀，笑道：“爸，收工了，咱們回家。”

“回……回家？”陳國強這才如夢初醒。

他低頭看了看兒子手里那張小小的名片，又看了看那十塊錢嶄新的定金，感覺比扛一百斤水泥還沉。

從被人圍觀嘲笑，到一鳴驚人，這反轉(zhuǎn)來得太快，他的心臟有點承受不住。

父子倆在眾人復雜的注視下，收拾好東西，離開了批發(fā)市場。

走在回客運站的路上，陳國強一直沉默著，只是腳步有些虛浮，像是踩在棉花上。

有好幾次想開口問點什么，話到嘴邊，又不知道該從何問起。

他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越來越看不懂這個兒子了。

“爸，想什么呢？”陳源看出了父親的異樣，主動開口。

“我在想……”陳國強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心里的擔憂說了出來。

“生意是談成了，可咱們那船還沒著落。船頭九那脾氣……萬一他還是不肯，三天之內(nèi)，咱們怎么把幾百斤貨運到市里去？

這要是誤了事，不光是賠一百塊錢，藥材公司的路子，怕是也斷了。”

說到最后，聲音里又帶上了幾分愁緒。

剛剛升起的希望，似乎又被一塊大石頭給壓住了。

陳源倒是顯得輕松，從路邊摘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晃晃悠悠地走著，頗有幾分少年人的不羈。

“爸，山人自有妙計。你就等著吧，三天時間，綽綽有余。”

陳國強看著兒子這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心里稍安，但還是忍不住嘆了口氣，心想：

算了，這小子最近是有點膨脹，讓他碰碰釘子也好。

萬一真要是搞砸了，大不了自己豁出這張老臉，去跟劉科長求情，就當給兒子買個教訓。

嘴上卻板起臉，帶著幾分父親的威嚴：“你小子可別給我玩脫了！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要是做不到，家里的藤條燜豬肉你隨便用，我皺一下眉頭就是你孫子。”陳源嬉皮笑臉地回了一句。

“嘿！反了你了！”陳國強被陳源這一句沒大沒小的話給氣樂了，抬起巴掌就想往他后腦勺上招呼。

這混小子，剛夸他兩句，尾巴就翹到天上去了，真不知道誰是老子。

可陳源跟泥鰍似的，腳底一抹油，笑著往前竄出好幾米，根本不給他機會。

“爸，快點，車要開了！”

陳國強看著兒子在前面招手的背影，無奈地搖了搖頭，臉上卻露出了久違的、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容。

這種感覺，真好。

路過百貨商店時，陳源的目光被櫥窗里的一件女裝吸引，腳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

那是一條淡黃色的碎花連衣裙，小翻領的設計顯得很文靜，收腰的款式能勾勒出纖細的腰身，寬大的裙擺在風中一定很好看。

幾乎可以立刻想象出林秀云穿上這條裙子的樣子。

那淡雅的黃色，一定能把她平日里那股子清冷勁兒，襯出幾分明媚來。

她要是穿著這條裙子，站在大榕樹下，陽光透過樹葉灑在她身上，那兩條烏黑的辮子……

“阿源，看什么呢？”陳國強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陳源回過神，指了指櫥窗：“爸，你看那裙子，好看不？”

陳國強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點了點頭：“是挺好看的。你媽年輕那會兒要是穿上，肯定也是村里最俊的。”

陳源笑了笑，目光落在了連衣裙領口掛著的小小價簽上。

二十八塊五。

這個數(shù)字，幾乎是陳國強過去大半個月的工資。

現(xiàn)在雖然有了賺錢的門路，但這筆錢，對于眼下的他來說，依舊是一筆巨款。

站在櫥窗前，又多看了幾眼，像是要把那條裙子的樣式和顏色，都牢牢地刻在心里。

然后，他轉(zhuǎn)過身，毫不留戀地走了。

錢，會有的。

裙子，也一定會穿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