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湖州之變，其實就是那個因吹牛要流放史彌遠與帝位失之交臂的趙竑叛亂未遂的事件。

這件事，都過了六年多了還能引發當今朝局的動蕩。只能說，那個趙竑，真是陰魂不散！

當然，趙耘歷史知識淺薄，他不知道的是，原本的歷史軌跡上，直到大宋滅亡前夕的德祐元年，也就是臨安城淪陷的前一年，南宋朝堂上的諸公還曾因為這個趙竑進行過一次內斗。這個趙竑，不說遺禍萬年，遺禍五十年是有的。

梁成大繼續道：“那巴陵郡公（趙竑的封號）也確實是狡猾。他發現叛亂不成時，居然主動保官，幫助朝庭剿滅了擁立他的叛軍，逃得了一死。”

“可史相為了朝局的穩定，怎能讓他如愿？于是史相秘密派出秦天錫，賜予那巴陵縣公一條白綾，讓他自縊而死。”

“當初，巴陵縣公自縊的時候，他的封號還是濟王。考慮到他發動叛亂的事實，史相于是上疏，請官家將其貶為巴陵縣公。而真德秀等人卻極力反對此事。他們的罪過也就由此而來。”

梁成大這番話又把趙耘搞的迷糊了，他追問道：“為什么他們反對改變巴陵縣公的封號就是有罪呢？這又與當下的朝局有什么關系呢？”

梁成大在心中嘆了口氣。官家落水以后，這政治水平怎么下降到了六年前？當初史彌遠丞相請將趙竑貶為巴陵縣公時，官家也是現在這般，不知其所以然。甚至，當初官家還曾為趙竑求情。

唉！誰讓官家落水前，他梁成大為了給官家做事得罪了太多人呢？現在是只能和官家當一條繩上的螞蚱嘍！

梁成大細致地解釋道：“好教官家知道，當初巴陵郡公被封為皇子的時間比官家要早得多，先帝病逝前，他結交過的相公們也比官家多得多。”

“當初，有不少士大夫想要通過追隨巴陵郡公，以搏一個從龍之功。但是，先帝臨終前，卻突然改變心意，把官家立為儲君。巴陵郡公失了帝位，那些想通過追隨他搏一個前程的相公們自然是不服。”

“因此，自官家即位之初，就有不少聲音質疑官家得位不正。當時，為了穩定朝局，真德秀上《賀今上皇帝即位表》，贊揚官家得位之正。”

等等！真德秀不是政敵嗎，他怎么歌頌自己得位呢？趙耘聽得更加懵圈了，他看向梁成大，眉毛皺成了“川”字形。

梁成大連忙道：“官家最初即位時，真德秀與魏了翁都對官家頗為擁護。當時，他們還都擔任官家的侍講。”

侍講，可以看作大宋官家的老師。那是絕對的天子近臣啊！

“但是，湖州之變后，他們二人卻轉變了立場，和那幫心念巴陵郡公的宵小之輩沆瀣一氣，轉而開始妄議朝政。”

“他們不同意將濟王貶為巴陵郡公，其實就是想讓官家承認巴陵郡公無罪。若官家承認巴陵郡公，這個在事實上有謀逆行為的人無罪，那官家豈不是變相得承認自己有過？”

“到時候，天下人又該如何看待官家？”

聽到這里，趙耘明白了不少。如果不貶趙竑，就有很大的可能威嚴掃地。

“那幫宵小之輩還有另一個主張，他們認為巴陵郡公絕后是不妥的，要求官家尋一宗室子弟，過繼為巴陵郡公之子。”

“當初，若官家當真完全聽信了那幫宵小之輩所言，那么一則官家有過就成了既定事實，二則無過的濟王有了繼承人。如果真到了那種境地，官家的處境又該如何？”

聽到這，趙耘也是懂了大半。一股涼氣從脊背升騰至腦門。

恍惚間，他仿佛有些讀懂了原身，那個歷史上毀譽參半的宋理宗皇帝。

難怪，每次天有異象，哪怕十分普遍的流星劃過，他都要誠惶誠恐……

難怪，金國甫一滅亡，他就立刻發動一場轟轟烈烈的端平入洛，想要證明自己的武功……

難怪，晚年的他總是佩劍入朝，疑心眾人皆反……

歷史上的宋理宗皇帝面臨過的一個又一個抉擇好像在趙耘眼前重演，一股更大的涼意兀然從他心底升起。

自己，能比歷史上的理宗做的更好嗎？

雖然，歷史上的理宗并非什么天資卓絕之人，而是資質平庸之輩。可捫心自問，他趙耘難道就天賦絕倫嗎？如果沒有梁成大的解釋，他根本看不懂這一場政治斗爭！

他怕了。他怕自己處理不好朝局，弄得朝堂烏煙瘴氣；他怕自己“北狩”，在草原受盡屈辱；他怕自己毀了趙宋王朝還剩余幾十年的國祚，落得一個“志大才疏”的蓋棺定論；他也怕無數趙宋百姓因為他的穿越陷入水深火熱，這份罪孽只能由他來背……

“官家！官家！”

梁成大焦急的聲音終于讓趙耘從恍惚中回過神來。與先前不同的是，此刻趙耘心底蒙上了一層陰翳。

盡管有些心不在焉，趙耘還是強顏笑道：“愛卿講到哪了？繼續。”

不管怎樣，眼前畢竟還有事情要處理。

梁成大雖然心有疑惑和憂慮，但官家不說，他也不敢多問。于是他接著先前所說，繼續道：

“臣以為，真德秀等人立場的轉變，事實上是一場陰謀。真德秀最初擁護官家，或為假意，其目的是博取官家的信任。湖州之變后，真德秀就露出其真實面目。當時，官家就差一點聽信了他們的讒言。”

梁成大這一番話，趙耘雖并不相信，但也不知如何反駁。

見趙耘對此不置可否，梁成大也不再糾結此事，而是話鋒一轉道：

“至于當今朝局的動蕩，究其根本，其實就是那幫想要謀求從龍之功的宵小之輩們心中躁動。真德秀、魏了翁、洪咨夔三人雖然可能并未參與這次對官家和史相的污詆，但他們卻是那幫宵小之輩扯出的精神旗幟。”

“尤其是那魏了翁，他已被貶至靖州，卻不思悔過，反而在靖州光收門徒，號稱桃李天下。日后他的那些門生倘若入仕，恐怕也會對官家不利！”

“臣以為，若對此三人施以懲戒，可讓那些以他們為旗幟的宵小之輩名不正言不順，進而可以有充分的理由駁回他們的上疏，使朝堂安定，政治清明。”

趙耘明白了梁成大的意思。這次事件，其實對真德秀三人來說，可以說是無妄之災。他們三人巨大的聲望，以及先前他們的作為，就意味著他們必然成為那幫扯著趙竑旗幟的牛鬼蛇神們的“精神領袖”。

懲罰他們三人，其實是向牛鬼蛇神們展示朝廷的決心。如果他們的精神領袖都有過錯了，他們拿什么理由彈劾別人呢？

這事能成嗎？能！因為趙耘的心腹梁成大是一名諫官，更何況史彌遠是趙耘天然的盟友。

明知朝廷能把這件事壓下去，那幫牛鬼蛇神為什么還要嘗試呢？風險太小，利益太大！就算朝堂追究，還能貶了他們所有人？只要能另立新君，迎接他們的就是飛黃騰達！

如果趙耘不懲罰三人又會怎樣呢？那相當于把刀子遞給那幫牛鬼神蛇！接下來，真德秀三人很可能會很快被起復，然后又會恢復趙竑濟王的封號，然后又會為趙竑過繼子嗣。

再然后呢？恐怕“紹定三年二月，帝落水，崩。右丞相史彌遠尋一人代帝，指鹿為馬，欺瞞天下。”就會被記載在史書里，蓋棺定論！

這就是真實的政治斗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