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神秘的船艙，事實上是這艘加萊船的槳手艙。

如果不仔細看的話，抬眼掃過去，便是密密麻麻從船外伸進來的粗大木桿映入眼簾。這正是船槳的末端。

每根船槳前后兩側，各有一名漢子正在賣力的搖著槳。

如果只是這樣，那么這船艙當然算得上正常。

可是，如果注意到此起彼伏的慘叫聲，不斷涌入鼻腔的淡淡血腥味和刺鼻的惡臭味，再認真看上幾眼，就能發(fā)現眼前的景象是怎樣的人間煉獄。

首先，是那些正在奮力劃槳的人。衣衫襤褸已經不能用來形容他們，因為他們渾身上下的所有衣物只有一塊兜襠布。

要知道，昨夜臨安城還下了雪！盡管這里的地中海氣候要更溫暖一些，但趙耘覺得，溫度也沒有比臨安高出太多。

此外，船艙里的環(huán)境也惡劣到難以用言語形容。踏入船艙的一小會時間，趙耘已經看到了四次到處亂爬的老鼠和蟑螂。

更為糟糕的是，那些被迫赤裸著身體進行高強度勞作的槳手，當他們的身體虛脫到一定程度，他們會失禁！

趙耘親眼看到一名渾身像被水淋過一樣的槳手，從他的大腿內側淌下一大股深黃色的液體。霎時間，趙耘本就有些難受的胃里又一輪翻江倒海。

在船艙里，還有大量拿著鞭子的海員四處巡邏，監(jiān)視那些赤裸的槳手。

只要那些槳手的動作稍微有些減慢，這些海員，就會揮舞手里的長鞭，讓槳手的身上多出一道鮮血淋漓的傷口。

就在剛剛，趙耘看到一只碩大的老鼠爬到一名槳手身上，槳手想要去撓，推槳的速度慢了些許，便有狠狠的一鞭子抽裂他的皮膚。

那槳手吃痛，只能全力推槳，任由肥碩的老鼠在他的傷口上啃食他的血肉！

再向前看，船艙盡頭的一個平臺上，擺著幾顆還在滴血的頭顱，似乎是正在無聲地述說反抗者的后果。

在長鞭的壓迫下，這些槳手把槳搖得瘋狂。等到這趟行程結束，這些槳手縱使僥幸活下來，大概也會淪為殘廢。當然，對于他們來說，殘廢也就意味著死亡的到來。

這艘加萊船航速如此之快的秘密，正是這些槳手的生命。

盡管心里已經有了很多猜測，但被眼前的畫面震驚到無以復加的趙耘還是下意識地問出道：

“他們，是什么人？”

船主從后邊跟上來，諂笑道：

“尊貴的客人，這些人都是我的奴隸。”

似乎是害怕趙耘不相信，船主又自覺地解釋道：

“這些人都是該下地獄的穆斯林。在去年，我把我的商船借給了一名男爵。這名男爵參與了十字軍的征服，獲得了許多榮耀！”

“后來這名男爵滿載而歸。他帶回了很多穆斯林的金銀，牛羊與俘虜。為了感謝我的幫助，他賞賜了我一批俘虜，作為我的奴隸。眼前這些人，就是那批奴隸的一部分。”

這回趙耘大體上明白怎么回事了。

去年的十字軍東征，也就是腓特烈二世領導的第六次十字軍東征，事實上是沒有大面積交戰(zhàn)的。腓特烈二世光復圣城耶路撒冷，靠的更多的是武力威懾加上外交手段。

再加上腓特烈二世由于被教皇開除了教籍，很多聽信了教皇說辭，認為參與東征就能死后上天堂的騎士紛紛離開了腓特烈。所以，真正參與這次東征的事實上只有忠誠于腓特烈的那批神圣羅馬軍隊。

趙耘推測，這個船主，以及他所說的男爵，大概率是借著第六次十字軍東征的威名，在穆斯林地區(qū)狐假虎威，做著海盜一般勾當的人物。

可謂是以上帝之名，燒殺搶掠，大開殺戒！

強忍著想要嘔吐的沖動，趙耘又掃視了一遍船艙里的景象，腦海中卻驀地想起了前世讀過的一些關于西方歷史的記載。

“黑人奴隸們密密麻麻地擠在船艙里，他們就像擺在書架上的書一樣。”

“運奴船散發(fā)出的惡臭，隔著幾里都可以聞到。”

“船艙里滿是黑奴們的血和糞便，以及他們的排泄物。”

在原本的歷史軌跡上，新航路開辟后，有太多船長和海員記錄下船艙里的人間地獄。原來，在那個時間點的幾百年前，這樣的煉獄景象就已經在這西方的海洋上上演了不知道多少次！

趙耘不是一個同情心泛濫的人，更何況現在的他還需要這些奴隸的生命快速往返于威尼斯和福賈。

他不會突發(fā)婦人之仁地向威尼斯船主求情，但他卻問出了一個自前世就有的疑惑。他模仿著這個時代基督徒的樣子，在胸前劃著十字，喃喃地對著威尼斯船主道：

“閣下，我明白。可是，上帝不是曾經告誡過我們，人與人之間是平等的嗎？”

是的，趙耘不明白，前世的歷史軌跡上，那幫西方人的擴張為整個世界不知多少人民帶來了深重災難。

不論是太平洋與美洲像豬狗一樣死去的黑奴，還是印第安人骸骨堆成的尸山血海，又或者清帝國榨干無數百姓的血淚賠出的白銀……太多事實無聲地控訴著那幫人的罪行。

最為可笑的是，那些人把他們的擴張美化為傳播他們的宗教，為殖民地的百姓帶來文明。可他們的所作所為，本身就和他們的宗教相悖！

他們?yōu)楹危軌虬蜒芰艿臄U張美化得這么冠冕堂皇？他們?yōu)槭裁矗诶镏v著自由與平等，卻能做出如此罪惡的勾當。

趙耘覺得自己真的沒有憤怒，自己只是有些不解。

卻聽見威尼斯船主笑道：

“尊貴的客人，你說的對。可是你覺得，那些穆斯林，他們還算是人類嗎？”

“那些穆斯林中總是有著無數妓女，甚至還有一些胭脂氣十足的男人。穆斯林們全然忘記了人類的尊嚴……”

趙耘不再理會那名船主的喋喋不休。船主的說辭，在他看來，是那樣牽強附會，道貌岸然。

哂笑一聲，趙耘忽然想通了一切。

前世，他知道，有位偉大的思想導師一針見血地指出，宗教是人間現實苦難的反映。

講究死后轉生的佛教出現在了階級極度固化的印度，那么一個講究人人平等的宗教的滋長，需要怎樣的土壤呢？

怪不得這幫自詡文明的殖民者崛起后，卻把奴隸制的陰影灑向了整個世界！

趙耘抬起頭，面色如常，心中卻多了一個遏制西方崛起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