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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一筆救命錢

張翠花夾著尾巴跑了,可屋里那股子肥皂和汗水攪和在一起的餿味兒,還賴著不走。

破門板上的大窟窿,正呼呼地往里灌著夾著咸腥味兒的海風(fēng),涼颼颼的。

林知夏剛松下那根緊繃的弦,里屋就傳來一陣比一陣急的咳嗽。

“咳……咳咳……咳!”

那動靜,像是要把五臟六腑都從嗓子眼里咳出來。

林知夏腳下一個踉蹌,想都沒想就沖了進去。

昏黃的油燈光下,趙春蘭正拿塊破布死死捂著嘴,咳出的血沫子濺在林知夏扶過來的手背上,溫?zé)岬模つ伒摹?

肺癆晚期。

鎮(zhèn)上的老中醫(yī)早就下了定論,沒有五十塊錢的進口藥,頂多再撐七天。

七天。

趙春蘭的眼淚刷地就下來了,一把抓住女兒的手腕,枯柴似的手指頭狠命地往她骨頭里掐。

“夏夏……聽媽的……把我那床……陪嫁的破棉被賣了……先……先保住小明……”

一句話說得七零八落,卻字字都像小刀,在林知夏心口上劃拉。

“媽,你別說話!”

林知夏打斷她,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我說有錢,就是有錢!你和小明,一個都不能出事!”

好不容易把媽哄著躺下,又把嚇壞了的弟弟林志明哄睡著,林知夏才一個人坐到那張瘸腿破桌子前,對著油燈發(fā)怔。

五十塊。

七天。

這兩塊石頭,沉甸甸地壓在她心口,堵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不行。

不能就這么算了。

她是誰?她可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過一回的林知夏。

她逼著自己靜下來,閉上了眼。

那個曾被稱作“數(shù)據(jù)女王”的腦子,開始飛速地轉(zhuǎn)動起來。

潮汐,風(fēng)向,海產(chǎn),季節(jié)……

無數(shù)信息碎片在腦子里翻騰、碰撞、篩選。

突然,三個字從這片亂麻里蹦了出來。

鬼見愁。

本地的土話,說的是一種好多年才遇上一回的特大干潮。

在原主的記憶里,每逢“鬼見愁”,村里老人都會念叨著,千萬別下海,那是去送命。

可對林知知夏來說,要命的地方,往往也藏著活路。

她死死咬住這個念頭,繼續(xù)往下挖。

很快,另一塊蒙了塵的記憶被翻了出來。

是她上輩子無意中翻過的一本地方志。

上面白紙黑字寫得清楚,紅礁村的“鬼見愁”大干潮,會在潮位最低的那兩三個鐘頭里,露出一片常年淹在深水下的礁盤。

那片礁盤,叫“龍涎礁”。

龍涎礁上,長著一種黑乎乎的、橢圓形的東西。

村里人都管那玩意兒叫“粘石頭”。

死沉死沉地趴在礁石上,又硬又滑,拿石頭都砸不下來。

粘石頭?

林知夏的呼吸停了一拍。

那哪是什么破石頭!

那是野生鮑魚!是后世高級館子里,一只就能賣出天價的極品皺紋盤鮑!

一個念頭在她腦子里炸開。

上輩子,王強那個人渣,不就是靠倒騰這玩意兒發(fā)的家嗎!

他當年在紅礁村收,五塊錢一只,轉(zhuǎn)手賣給上海來的大老板,就是五十!

這筆賬,這輩子該輪到我來算了!

她腦子里的算盤打得飛快。

三天后!

就是三天后的凌晨四點,“鬼見愁”潮位最低,龍涎礁露頭的時候!

這是她的活路!

是老天爺給她撬開的一條縫,是她向這片大海借救命錢的唯一機會!

第二天,天剛麻麻亮。

林知夏就爬了起來。

她找出家里唯一還算囫圇的竹筐,又從墻角摸出一把豁了口的柴刀,上面全是紅色的鐵銹。

她就蹲在院子里,找了塊石頭,一下,一下,悶頭磨了起來。

“刺啦——”

“刺啦——”

那聲音又刺耳又單調(diào)。

一個游手好閑的影子晃了進來,正是上輩子那個打死她的前夫,王強。

他嘴里叼著根煙,看見林知夏,流里流氣地吹了聲口哨。

“喲,磨刀呢?想捅誰?”

他一腳踢翻了林知夏擱在旁邊的竹筐。

“你媽那病就是個無底洞,誰沾誰倒霉!當初要不是看你長得還行,我能搭理你?”

林知知夏磨刀的動作沒停,連眼皮都懶得抬。

王強見她不搭理,更來勁了,存心往她腳邊“呸”地吐了口濃痰。

“還磨?想去龍涎礁?上回李老五去了可就沒影兒了!我看你就是欠收拾,指望陸驍那個外來戶?他能給你什么好?”

話剛說完。

“嗖”的一聲!

一個海蠣子殼擦著王強的耳朵飛過去,“啪”地砸在墻上,碎成了粉末。

王強嚇得一哆嗦,猛地扭頭。

隔壁院墻后頭,只飄來一句冷得能凍死人的話。

“管好你的嘴,別嚇著海里的魚。”

是陸驍。

王強一張臉憋得青一陣白一陣,對著那堵墻又不敢罵,最后只能惡狠狠地剜了林知夏一眼,夾著尾巴溜了。

林知夏磨刀的手,這才頓了一下。

她朝隔壁院墻的方向瞥了一眼,很快又低下頭,繼續(xù)磨她的刀。

那股子勁兒,又狠又靜。

傍晚。

林知夏把磨得發(fā)亮的柴刀往腰后一別,拎著竹筐,打算出門。

她得趁天黑前,再去探一遍去海邊的路。

剛拉開院門,一個高大的身影就堵在了門口。

是陸驍。

他一手拎著兩條還在甩尾巴的海鱸魚,另一只手攥著個油紙包,直接塞進了林知夏懷里。

“上次趕海撿的海螺殼,廢品站能換兩毛錢,買半斤玉米面夠了。”

他的聲音很沉,被海風(fēng)吹得有些粗糙。

林知夏抱著那個還帶著他體溫的油紙包,抬起頭,安安靜靜地看著他。

月光落下來,在他冷硬的臉上勾了道邊兒。

他的眼神里,沒有村里人那種看熱鬧的輕視,也沒有可憐,就只是看著她。

“我娘等不了。”

她只說了這四個字。

語氣很平,平得沒有一絲波瀾。

可那平靜底下,是能吞掉一切的漩渦。

陸驍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他又開了口,聲音壓得更低了。

“三天后是‘鬼見愁’。”

他的目光狠厲,直直地扎過來。

“你想去送死?”

林知夏心頭一跳。

她沒瞞,也沒慌。

她迎著他的目光,一個字一個字,說得清清楚楚。

“我去掙救命錢。”

陸驍盯著她那雙在月光下亮得嚇人的眼睛,足足看了有半分鐘。

那雙眼睛里,有一種豁出命的狠,也有一種算計好一切的穩(wěn)。

“帶上我。”

他終于開了口。

林知夏一下沒反應(yīng)過來。

“我需要錢。”

陸驍?shù)恼Z氣沒什么起伏,就好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

他伸手,一把抽過林知夏腰后的柴刀,用拇指試了試刀鋒,皺了下眉頭。

“這破玩意兒會傷手。”

他的視線從她瘦弱的肩膀上掃過。

“龍涎礁的石頭快得很,你這點力氣,不夠干嘛的。”

“明晚我?guī)цF撬來。”

他把柴刀塞回她手里,像是下了命令。

“挖出來的東西,我三,你七。”

這個條件,她根本沒法拒絕。

他沒問她怎么知道那里有東西,也沒問她一個姑娘家發(fā)什么瘋。

他只是擺出了一個最直接,也最有效的買賣。

林知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她從這個男人眼里,嗅到了一股同類的味兒。

那種為了活下去,什么都能干的狠勁兒。

“好。”

她點頭,半個廢字都沒有。

“三天后,凌晨三點半,村口老槐樹底下見。”

夜很靜。

一個拿命去賭的局,就這么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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