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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褪色的向日葵

美術(shù)室的木門被推開時,帶著雨腥氣的風(fēng)卷著幾片濕冷的銀杏葉闖進來。林初夏反手帶上門,金屬插銷咔嗒一聲落定,把走廊里隱約的喧鬧徹底關(guān)在了外面。

她懷里抱著個牛皮紙包,走到靠窗的畫架前才松開手。紙包被雨水浸得發(fā)皺,拆開時露出一束蔫敗的向日葵。花盤垂得很低,花瓣邊緣卷成焦褐色,像是被誰狠狠揉過,又被這場連下三天的秋雨泡得發(fā)脹。

林初夏把花插進墻角的玻璃罐里。水流順著花莖往下滴,在水泥地上洇出深色的圈,像誰沒擦干凈的淚痕。她拽過畫架,鋪好畫布,鉛筆尖在空白處懸了很久,最終落在右下角——先畫那只玻璃罐,罐口歪歪扭扭的,像她昨天哭腫的嘴角。

畫室里只有雨聲。鐵皮屋頂被雨點砸得咚咚響,混著窗外老槐樹的葉子摩擦聲,倒比空蕩蕩的教室更讓人安心。林初夏埋頭調(diào)色,鈦白里加了點赭石,調(diào)出的顏色像蒙著灰的陽光,剛好夠畫那些垂頭喪氣的花瓣。

鉛筆勾勒花盤的時候,她忽然停住了。指腹蹭過紙面,把剛畫好的弧線蹭成一片模糊的灰。上周在花市買它們的時候,這些向日葵還仰著金燦燦的臉,花瓣硬挺得能扎人,老板說能開半個月,她還特意選了最大的一束,放在教室窗臺上,想讓那片亮黃把后排的陰影都照亮。

可現(xiàn)在它們成了這副模樣。就像很多事情一樣,明明昨天還好好的,今天就突然垮了。

橡皮擦在紙上蹭出沙沙的響,她用力太猛,畫布被戳出個細(xì)小的洞。林初夏盯著那個洞,忽然覺得眼眶發(fā)酸,趕緊低頭去擰顏料管,卻不小心把鈷藍(lán)灑在了鈦白里,一小團藍(lán)暈開,像雨天里化不開的云。

“需要新的畫布嗎?”

身后突然響起的聲音讓她手一抖,畫筆“當(dāng)啷”掉在顏料盒里。林初夏猛地回頭,看見顧遠(yuǎn)站在門口,背著光,校服領(lǐng)口沾著點濕意,像是剛從雨里跑過來。

他手里拿著個畫板,見她愣住,便朝畫架那邊抬了抬下巴:“畫布破了。”

林初夏這才想起那個小洞,慌忙把畫架轉(zhuǎn)過去,后背抵住畫布,像在藏什么見不得人的秘密。“不用了,”她的聲音有點啞,是哭了太久的緣故,“我快畫完了。”

顧遠(yuǎn)沒再說話。他走到對面的畫架旁,拉開椅子坐下,動作輕得像怕驚動什么。林初夏偷偷瞥過去,看見他從畫夾里抽出一張新畫布,尺寸和她的一模一樣。他沒有立刻動筆,只是支著下巴看窗外的雨,側(cè)臉線條在昏暗的光里顯得很柔和,睫毛很長,垂下來的時候能遮住眼底的情緒。

畫室里又恢復(fù)了安靜,只有兩人的呼吸聲,和著雨聲起伏。林初夏猶豫了很久,還是轉(zhuǎn)回去繼續(xù)畫。顧遠(yuǎn)在對面做什么,她不敢看,卻能感覺到有目光落在她的畫布上,不刺眼,像傍晚的夕陽,溫溫的,讓人不用繃緊神經(jīng)。

她重新畫那束向日葵。這次沒再用灰調(diào)的白,而是加了點檸檬黃,讓花瓣邊緣透出點殘存的亮色。花盤的紋理一筆一劃地刻,像在數(shù)那些密密麻麻的種子,數(shù)著數(shù)著,眼淚突然砸在顏料盒里,把赭石色砸出個小小的坑。

她趕緊用手背去擦,卻越擦越濕。其實也沒什么大事,不過是鼓起勇氣遞出去的畫被退了回來,不過是那句“你畫的東西太陰郁了”,不過是轉(zhuǎn)身時聽見身后的笑鬧聲,像針一樣扎進耳朵里。可這些小事堆在一起,就像這場雨,纏纏綿綿的,把人心里最后一點光都澆滅了。

“這里。”

一只手突然伸到她面前,拿著塊干凈的抹布。林初夏抬頭,撞進顧遠(yuǎn)的眼睛里。他的眼神很平靜,沒有好奇,也沒有同情,只是把抹布放在她手邊的調(diào)色盤上,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涼絲絲的。

“謝謝。”她接過抹布,胡亂擦了擦臉,顏料蹭在臉上,大概像只花貓。

顧遠(yuǎn)已經(jīng)回到自己的畫架前。他開始動筆了,鉛筆在紙上劃過的聲音很輕,和她這邊的筆觸混在一起,倒像是某種默契。林初夏忍不住又看過去,發(fā)現(xiàn)他畫的也是向日葵,只是角度不同——他畫的是玻璃罐的另一側(cè),剛好能看見她沒畫完的那半束。

她的向日葵是垂著頭的,花瓣蜷曲,帶著被雨水打爛的狼狽。而顧遠(yuǎn)畫的那一半,有幾朵還微微仰著,花瓣雖然也蔫了,卻留著點向上的弧度,像是在努力對抗著什么。

他用的顏色比她亮。檸檬黃里加了點橙紅,在陰雨天的畫室里,竟透出點暖意來。

林初夏低下頭,繼續(xù)畫自己的那半。不知過了多久,雨勢小了些,陽光偶爾會從云縫里漏下來,斜斜地照在畫布上。她看著自己畫的向日葵,忽然覺得它們沒那么可憐了,因為顧遠(yuǎn)畫的那一半就在旁邊,像在說“別垮掉,再撐一會兒”。

兩人沒再說話。只有畫筆摩擦畫布的聲音,顏料管被擠壓的聲音,偶爾有風(fēng)吹過,帶動窗簾掃過地面的聲音。林初夏漸漸忘了為什么要躲到這里,忘了那些不好聽的話,甚至忘了自己還在哭。她只專注于眼前的畫,專注于筆尖的顏色,好像只要把這束花畫下來,那些糟糕的情緒就能被封存在畫布上,不會再跟著自己了。

天色暗下來的時候,顧遠(yuǎn)先停下了筆。他把畫筆放進洗筆筒,動作很輕。林初夏抬頭,看見他的那半幅畫已經(jīng)完成了——玻璃罐里的向日葵,一半是凋謝的,一半?yún)s帶著倔強的生機,兩種姿態(tài)在畫布中央交匯,竟有種奇異的和諧。

她也放下了畫筆。自己的畫里,那些垂頭的向日葵旁邊,仿佛能隱約看到顧遠(yuǎn)畫的那幾朵的影子,像是被陽光染過的痕跡。

顧遠(yuǎn)把自己的畫布從畫架上取下來,對折了一下,只留下他畫的那一半。然后他走到林初夏的畫架前,看了看她的畫,伸手輕輕把畫布也取下來,對折后,遞給她剩下的那一半。

林初夏接過時,指尖碰到了他的。他的手指上沾著點橙黃色的顏料,蹭到她手背上,像顆小小的太陽。

“我先走了。”顧遠(yuǎn)拿起自己的那半幅畫,轉(zhuǎn)身往門口走。

“顧遠(yuǎn),”林初夏突然叫住他,聲音不大,卻足夠讓他停下腳步,“為什么……畫半凋謝的?”

他回頭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那束真正的向日葵上。玻璃罐里,有朵花不知什么時候,悄悄抬起了一點點花瓣。“因為,”他頓了頓,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傳到她耳朵里,“凋謝也是它們的一部分。”

說完,他就推開門走了。雨聲又涌了進來,帶著點涼意,卻不再讓人覺得難過了。

林初夏站在原地,手里捏著自己的半幅畫。畫布邊緣還留著顧遠(yuǎn)那一半的折痕,像道溫柔的分界線。她把畫翻過來,想看看背面有沒有沾到顏料,卻在右下角看到一行很小的字——是今天的日期,用鉛筆寫的,字跡清雋,和顧遠(yuǎn)的人一樣。

她忽然想起,剛才顧遠(yuǎn)把他的畫折起來時,背面好像也有什么東西。

林初夏抱著自己的半幅畫,走到窗邊。雨已經(jīng)停了,天邊掛著道淡淡的彩虹,把遠(yuǎn)處的屋頂染成了溫柔的顏色。玻璃罐里的向日葵,在暮色中安靜地立著,好像沒那么難看了。

她把畫小心地卷起來,放進畫筒里。手背上那點橙黃色的顏料還沒擦掉,像個暖暖的印記。

后來很多天,林初夏都會想起那個雨天的畫室。想起兩束在畫布上交匯的向日葵,想起那句“凋謝也是它們的一部分”,想起手背上那點不會褪色的暖黃。

她不知道顧遠(yuǎn)為什么要補畫那半束向日葵,也不知道他有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畫背面的日期。但她把那半幅畫掛在了房間里,和顧遠(yuǎn)的那一半相對的位置,仿佛只要這樣,那兩束向日葵就能在墻上重新合為一體,永遠(yuǎn)不會真的凋謝。

而顧遠(yuǎn)回到家后,把自己的那半幅畫也掛在了書桌前。畫的背面,同樣寫著今天的日期,只是在日期旁邊,還有一個小小的、用鉛筆勾勒的向日葵花苞,像是在說,有些東西,只是暫時低著頭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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