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電子合成音，如同淬毒的冰針，穿透嘩嘩的雨聲，精準地刺入路遠的耳膜。

“路遠先生？”

“關于今晚發生在錦華苑7棟的‘特殊事件’……”

“我們，需要談談。”

每一個字都經過精確的變聲處理，不帶任何人類的情感起伏，只有一種機械的、冰冷的漠然，卻比任何威脅都更讓人心悸。

路遠僵立在滂沱大雨中，渾身濕透，傷口在雨水浸泡下傳來陣陣麻木的刺痛。血液仿佛在瞬間凍結，又在下一次心跳時瘋狂奔涌，撞擊著飽受摧殘的耳膜。他握著手機的手指冰冷僵硬，幾乎要失去知覺。

他們知道他的名字。他們知道錦華苑7棟。他們用了“特殊事件”這個詞。

是誰？！警察？不，警察不會用這種語氣，更不會用變聲器。記者？更不可能。那只剩下……一種可能——和他今晚遭遇的“那些東西”有關的存在！是敵是友？

巨大的震驚和警惕如同冰水混合著火焰，在他胸腔里炸開。他張了張嘴，喉嚨干澀發緊，一時間竟發不出任何聲音。

“你是誰？”他終于擠出一句沙啞的質問，聲音在雨聲中微弱得幾乎聽不見。

“一個對‘事件’本身，以及您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抱有濃厚興趣的第三方。”電子音毫無波瀾地回答，回避了直接身份，“您現在的狀態似乎很不樂觀，路遠先生。失血，低溫，以及……更復雜的能量紊亂。停留在原地并非明智之舉。”

他們甚至能判斷他的狀態？！路遠感到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升。對方顯然不是普通人，而且對他的情況了如指掌！

“你們想干什么？”他聲音緊繃，全身肌肉都處于應激的僵硬狀態，下意識地環顧四周。空蕩蕩的雨夜街道，只有路燈孤寂的光暈，仿佛每一片陰影后都隱藏著窺伺的眼睛。

“提供有限的幫助，并尋求一次對話的機會。”電子音平靜地陳述，“一輛黑色SUV正在駛向您所在的位置，車牌照尾號349。它會在三分鐘內抵達錦華苑東側門。您可以選擇上車，接受初步醫療處理和一次談話。或者，您可以拒絕，繼續留在雨中，獨自面對您傷勢的惡化以及……可能接踵而至的其他‘麻煩’。”

幫助？談話？路遠的心臟狠狠一縮。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尤其是在剛剛經歷了地獄般的夜晚后。這突如其來的“幫助”背后，必然有著他無法想象的代價和目的。

拒絕？像對方說的，拖著這身重傷，在冰冷的雨夜里又能撐多久？失血和低溫正在不斷帶走他的體溫和意識。更可怕的是，對方提及的“其他麻煩”——是指那個占據老王軀殼的“東西”可能還有同伙？還是指蘇曉那邊未知的狀況？或者……是他體內那穩定卻致命的“污染殘留”？

系統的警告言猶在耳。他需要醫療，需要信息，需要弄清楚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而這個神秘的“第三方”，似乎是目前唯一可能提供這些的渠道，盡管可能危險重重。

這是一個陷阱？還是一個機會？

倒計時仿佛在他心中無聲響起。三分鐘。

“我憑什么相信你們？”路遠咬著牙，雨水順著他的臉頰流下。

“您無需完全信任。只需權衡利弊。”電子音的回答滴水不漏，“車上有基礎的醫療用品。談話內容您可以自行判斷。我們無意強迫，只是提供選擇。當然，您也有權保持沉默，但信息的價值往往是雙向的。”

利與弊。生與死。未知的危險與眼前的絕境。

路遠劇烈地喘息著，冰冷的雨水讓他混亂發熱的頭腦稍微清醒了一絲。他沒有多少選擇的余地。重傷之軀，身無分文，對這個世界隱藏的一面幾乎一無所知，體內還埋著污染的炸彈……獨自硬撐，生存幾率渺茫。

賭一把！

“車在哪里？”他沙啞地問道，聲音帶著豁出去的決絕。

“東側門。尾號349。黑色SUV。它已經到了。”電子音說完，沒有任何拖沓，直接結束了通話。

“嘟…嘟…嘟…”

忙音響起。

路遠放下手機，劇烈的心跳聲在雨聲中格外清晰。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壓榨出身體里最后一絲力氣，拖著劇痛不堪、不斷滴落血水的身體，朝著小區東側門的方向，一步一步艱難地挪去。

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視野陣陣發黑。東側門比較偏僻，平時人流量就少，在這個暴雨的深夜更是空無一人。

剛靠近銹蝕的鐵柵欄門，一道刺眼的車燈突然劃破雨幕，如同野獸的瞳孔，從門外直射過來！

一輛線條硬朗、通體漆黑、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線的SUV，如同幽靈般悄無聲息地停在了門外。雨水沖刷著它光滑的車身，尾燈散發著暗紅色的光暈，車牌尾號正是349。

車門沒有立即打開。

路遠的心臟提到了嗓子眼，手掌下意識地摸向腰間——那里空空如也，唯一的“武器”早已化為鐵銹。他死死盯著那輛沉默的黑色車輛，仿佛在凝視一個深不見底的陷阱。

幾秒鐘后，副駕駛位的車門發出輕微的“咔噠”聲，緩緩向上揚起，如同飛鳥的翅膀。

車內光線昏暗，只能看到駕駛位上坐著一個穿著深色外套、看不清面容的身影。沒有催促，沒有詢問，只是沉默地等待著她的決定。

路遠咬了咬牙。已經到了這一步，沒有回頭路了。

他拖著身體，艱難地穿過側門，走到車旁。一股混合著皮革、消毒水和某種奇異電子元件味道的、冰冷干燥的空氣從車內涌出，與外面濕冷的雨夜形成鮮明對比。

他彎腰，忍著全身散架般的劇痛，幾乎是爬進了副駕駛位。座椅柔軟而富有支撐性，但他一坐下去，還是忍不住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

車門無聲地落下，鎖死。將外界的風雨和嘈雜徹底隔絕。

車內異常安靜，只有空調系統發出極其微弱的送風聲。光線來自儀表盤和中控屏幽幽的藍光，映亮了駕駛者的小半張側臉——是一個看起來三十歲左右、面容普通、毫無表情的男人，短發，目光平視前方，專注地開著車，仿佛路遠不存在一般。

車輛平穩地啟動，加速，駛入雨幕中的街道。隔音極好，幾乎聽不到外面的雨聲和胎噪。

“醫療箱在你座位下方。”駕駛位的男人突然開口，聲音和那個電話里的電子音一樣平淡無波，沒有任何情緒起伏，但顯然是本人的原聲。

路遠愣了一下，低頭看去，果然看到一個扁平的、銀灰色的金屬箱子卡在座位下。他費力地將其拖出來，打開卡扣。

里面整齊地擺放著各種基礎的醫療用品：消毒紗布、繃帶、止血凝膠、止痛針劑、甚至還有幾支標注著英文的抗生素和一小瓶透明的、散發著微弱清涼感的噴霧劑，旁邊放著嶄新的注射器。東西不多，但品類齊全，而且看起來遠比便利店買來的專業。

路遠顧不上許多，他的傷口在溫暖的車廂里開始重新傳來尖銳的刺痛。他先用消毒濕巾擦拭雙手，然后顫抖著拿起那瓶清涼噴霧，對著手臂上滲血的傷口噴了幾下。

一股強烈的、深入骨髓的清涼感瞬間覆蓋了傷口，疼痛奇跡般地大幅度減輕，甚至有一種輕微的麻痹感。流血也明顯減緩了。

好東西！

他心中稍定，開始用紗布和繃帶重新處理身上幾處比較嚴重的傷口。駕駛座的男人一言不發，只是專注地開車，仿佛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人。

車輛在雨夜的城市中穿行，路線似乎經過特意規劃，避開了所有主干道和可能有的監控探頭，專挑偏僻無人的小路行駛。

路遠一邊處理傷口，一邊暗中觀察著車內。陳設極其簡潔，幾乎沒有任何個人物品。中控屏顯示著復雜的導航和一堆他看不懂的數據流。后座空無一人。車窗玻璃顏色極深，從外面根本看不到內部。

“我們要去哪里？”路遠忍不住問道，聲音因為傷口的處理而有些喘息。

“一個安全的地方。”男人回答得言簡意賅，毫無信息量。

“剛才打電話的是你？”

“執行指令而已。”

“你們到底是誰？怎么會知道我的事？”

“到達之后，你會得到部分解答。”男人的回答永遠像機器一樣程式化，滴水不漏。

路遠知道問不出更多，只能閉上嘴，專心處理傷口，同時暗自警惕。他嘗試調動那“微弱+”的靈力感知，小心翼翼地探向開車的男人。

嗡……

靈力觸須剛一接觸對方，路遠就感到一陣極其輕微的阻滯感，仿佛碰觸到了一層薄而堅韌的無形力場。男人的生命氣息平穩得異乎尋常，心率、呼吸都保持在一種近乎完美的恒定狀態，沒有任何情緒波動。更讓他心驚的是，在男人平穩的氣息之下，他隱約感知到了一種極其隱晦的、被嚴密約束著的……能量感？冰冷、高效、如同精密的儀器，與他之前接觸過的“污穢”、“陰冷”截然不同，但也絕非普通人類！

這些人……果然不簡單！

大約行駛了二十多分鐘，車輛駛入了一個看起來像是舊工業區的地方。周圍大多是廢棄的廠房和倉庫，路燈稀疏，在雨夜中更顯荒涼。最終，車輛在一個毫不起眼的、沒有任何標識的舊倉庫卷簾門前緩緩停下。

駕駛位的男人按了一個鈕。面前的卷簾門無聲地向上滑起，露出里面一片黑暗的空間。車輛緩緩駛入，卷簾門在身后迅速落下，徹底隔絕了外界。

咔噠。

車內燈亮起。光線是冷白色的，有些刺眼。

倉庫內部空間很大，但被改造過，顯得異常整潔冰冷。金屬的墻壁和地板，散發著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四周擺放著一些他看不懂的、閃爍著各色指示燈的儀器設備。最顯眼的是中央區域，那里用厚重的防爆玻璃隔出了幾個獨立的房間，看起來像是實驗室或者觀察室。

這里更像是一個高科技的秘密基地，而非什么談話的“安全屋”。

“下車。”駕駛位的男人解開安全帶，聲音依舊平淡。

路遠的心提了起來，警惕地跟著下車。腳踩在冰冷的金屬地板上，發出輕微的回響。倉庫里溫度很低，讓他濕透的衣服更加冰涼貼體。

男人引著他走向其中一個玻璃隔間。隔間里只有一張金屬桌子，兩把椅子，除此之外空無一物。

“在這里等候。”男人說完，便轉身走到不遠處的一個控制臺前，操作著什么，不再看他。

路遠獨自坐在冰冷的金屬椅子上，不安地環顧四周。這個地方處處透著詭異和一種冰冷的非人感。他感覺自己像是一只被帶入實驗室的小白鼠。

幾分鐘后，一陣輕微的滑行聲傳來。對面墻壁上一塊巨大的液晶屏幕突然亮起。

屏幕上出現的，并非真人，而是一個由無數不斷流動、組合、變幻的藍色數據流構成的、模糊的人形輪廓。沒有五官，沒有細節，只有一個人形的光影，靜靜地懸浮在屏幕中央。

一個經過處理的、中性化的、聽不出年齡和性別電子合成音，從屏幕兩側的隱藏音響中傳出，回蕩在冰冷的隔間里：

“晚上好，路遠先生。很高興您做出了明智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