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揉碎了桂花香，順著巷口溜進來時，正撞見唐崢踩著滿地香樟葉往家走。

他抬頭看向三樓那扇亮著燈的窗，暖黃的光暈在玻璃上暈開，像塊融化的黃油，昨天父母去外地喝喜酒，他在姑姑家對付了一晚。

望著那團暖黃的光暈，唐崢心里忽然像被什么東西輕輕熨帖過，連晚風也帶上了三分暖意。

收回目光，唐崢加快了腳步。

樓道里的聲控燈早壞了半盞，上到二樓時突然“滋啦”一聲閃了閃，暖光斜斜切在防盜門把手上，照亮了那個中國結。

那是母親去年春節親手編的，紅繩繞著金線纏出吉祥結，穗子垂在半空，還簇新著。

鑰匙插進鎖孔轉了半圈，門內就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門就從里面被輕輕推開。

開門的一瞬間，飯菜香裹著暖融融的熱氣涌出來，勾得唐崢胃里一陣空鳴，雖說六點多在麻辣燙店填過肚子，但十七歲的少年，消化力就像臺永動機。

“回來了？”母親張淑珍系著米白色圍裙，臉上帶著笑意，“呦，剪頭發了啊，真精神?！?

她伸手揉了揉兒子的腦袋，掌心的溫度透過發茬傳過來，暖得像春日的陽光。

客廳的熒光燈亮得正好，父親唐志遠正端著盤紅燒排骨從廚房出來，油星子在瓷盤上跳著碎金似的光，他目光掃過門口，眼中浮現出滿意之色。

“這才有個男生的樣子。”

“餓壞了吧，快進屋吃飯吧?！睆埵缯湔f著，接過兒子肩上的書包。

唐崢光落在母親鬢角，那幾縷后來被歲月染白的發絲，此刻還黑得發亮，像浸了墨的綢緞。

接著又看向轉身拿碗筷的父親，腰桿挺得很直，沒有后來那點不自覺的佝僂，步伐也輕快，不像后來總說“膝蓋不舒服”。

“發什么呆呢，趕緊換鞋啊?！睆埵缯湓趦鹤拥募绨蛏陷p輕拍了一下，嗔道。

“哦?！碧茘槕艘宦?，收回目光，彎下腰開始換鞋。

餐桌已經擺得滿滿當當，紅燒排骨泛著醬色的油光，西紅柿燉牛腩的湯汁稠得能掛住勺，清炒西蘭花上還沾著幾粒亮晶晶的蒜末。

唐崢剛坐下，唐志遠就從櫥柜里摸出個玻璃杯，往里面倒了一杯冰鎮可樂，放在了他的面前。

氣泡在杯壁上炸開的輕響里，唐崢夾起塊排骨往嘴里塞，肉香混著可樂的甜氣漫開時，他忽然想起三十五歲那年，父親在醫院走廊里啃著冷掉的饅頭，隔著ICU的玻璃朝他比劃“放心”，母親背過身抹淚，肩膀顫得像秋風里的葉子。

“慢點吃，沒人跟你搶?！睆埵缯湓谂赃厔冎?，指腹捏開紅寶石似的果粒，清甜的氣息混著飯菜香飄過來，“今天潘老師又給我打電話了?！?

唐崢的筷子頓在半空，看向了母親。

沒有任何批評，母親把剝好的石榴籽放進白瓷碗放到了他的旁邊，指尖沾著點淡紅的汁水，“潘老師說你認錯態度挺好，還說你腦子靈光，好好學能沖個好大學。”

唐志遠往他碗里夾了塊牛肉，“我跟你媽這輩子沒念過多少書，也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你記住，喜歡人不是壞事，只是得分時候，現在你該做的是把本事學到手，將來才有底氣對人家負責，對吧？”

可樂的氣泡在喉嚨里炸開時，唐崢忽然覺得鼻子有點酸，他扒拉著碗里的米飯，含糊道：“知道了爸?！?

“對了，”張淑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從冰箱里端出碗冰鎮綠豆沙，“今天路過甜品店，看見這個新出的，給你買了碗?！?

翠綠的豆沙上臥著顆櫻桃，冰碴子在燈光下閃著細碎的光，唐崢舀了一勺塞進嘴里，涼意混著甜意漫到心底，唐崢看著母親說道：“媽，你今天真漂亮，尤其是配上這件米黃色襯衫，比隔壁李阿姨種的梔子花還顯氣色?！?

張淑珍愣了愣，抬手攏了攏襯衫領口，笑著說道：“就你嘴甜?！?

“爸你今天也特別帥，黎明見了你也得叫上一聲帥哥?！碧茘樣謱σ慌缘母赣H說道。

“臭小子，趕緊吃你的飯?！碧浦具h說著，往兒子碗里夾了塊排骨，嘴角壓不住地往上翹。

夜風卷著桂花香從紗窗溜進來，吹動了桌角的臺歷，上面圈著和學校宣傳欄里那塊標語牌上一樣的“距離高考還有276天”。

唐崢把最后一口綠豆沙咽下去時，聽見父母在廚房收拾碗筷的聲音，水流嘩嘩，碗碟碰撞的輕響，像首被歲月磨得溫潤的歌，在秋夜里輕輕流淌。

臥室里，唐崢正在對著蘇老師的地理筆記苦心鉆研。

咔嗒一聲，門被輕輕推開，母親端著杯熱牛奶走了進來，唐崢抬起頭看向了母親。

“也別學太晚，早點休息，要不明天上課沒精神?！睆埵缯浒雅Ｄ谭旁谧澜?，目光掃過書桌上攤開的地理筆記，“這是你同桌那個小姑娘的筆記吧？”

“嗯，我借過來學習一下?！碧茘橖c點頭，回道。

“行，多跟人家學學，那小姑娘挺優秀的。”母親說著，替他把臺燈線理了理，線卡子松了，她用手按了按才固定住。

牛奶的熱氣向上蒸騰，帶來些許溫熱，唐崢看著母親說道，“媽你放心，我會努力考個好大學的，一定?！?

母親笑了一下，伸手在他腦袋上揉了揉，“也別給自己太大壓力，盡力就好?！?

“知道了，媽你回去休息吧，明天還要去店里呢?！?

“嗯?！睆埵缯潼c點頭，轉身離開了臥室，輕輕帶上了房門。

唐崢看著母親消失在門口的身影，緩緩收回了目光。

原來有些溫柔，真的能穿越時光，在十七歲的秋夜里，把三十五歲的風雪都烘得暖暖的。

是時候拼一把了，一張頂尖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應該會讓老兩口開心好久吧。

至于其它的，先給父母交上一份滿意的答卷也不遲。

多出來的人生經歷，足夠他把這重啟的人生，走得穩穩當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