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
- 凰血染山河:再續時空緣
- 作家wSeZLk
- 5364字
- 2025-07-26 00:15:14
第二章驚馬遇驚鴻
早春的帝京,寒意未退,但風中已悄然裹挾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屬于泥土蘇醒的溫潤氣息。沉郁了一個冬天的沈清雅,像一株渴盼陽光雨露的植物,終于尋得一個機會,掙脫了將軍府那令人窒息的樊籠。王氏因娘家有事,臨時出城兩日。府中管事得了沈清雅貼身丫鬟巧慧塞的好處,又想著小姐近來被拘得狠了,出去散散心也無妨,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了行。只再三叮囑,務必低調,日落前必須回府。
沈清雅只帶了最信任的巧慧,兩人換了尋常富戶家小姐的裝束,戴著帷帽,悄悄從將軍府后角門溜了出去。沒有王氏時刻監視的目光,沒有無處不在的規矩束縛,連呼吸的空氣都似乎帶著自由的味道。
主仆二人策馬奔向京郊的落霞山。那里山勢平緩,林木初萌新綠,山腳下更有大片野杏林,此時正是花期,遠遠望去如云似雪,是京中閨秀春日踏青的勝地。沈清雅壓抑已久的心緒,如同脫韁的野馬,在空曠的山道上肆意飛揚。她用力夾緊馬腹,催促著身下的棗紅馬加快速度。風聲在耳邊呼嘯,帷帽的輕紗被吹得向后翻飛,露出她線條清晰的下頜和緊抿的、帶著一絲倔強笑意的唇。
“小姐!慢些!當心啊!”巧慧在后面追趕,聲音被風吹得斷斷續續,滿是擔憂。
暢快!前所未有的暢快!沈清雅只覺得胸中塊壘盡消,仿佛要將積攢了十幾年的郁氣都在這縱馬狂奔中釋放出來。馬蹄踏過新綠的草地,濺起細碎的泥土。她甚至微微松開韁繩,張開雙臂,試圖擁抱這撲面而來的、帶著青草和泥土腥氣的自由之風。
然而,樂極生悲。
就在繞過一處急彎,眼前豁然開朗,一大片如煙似霧的杏花林撞入眼簾之時,變故陡生!斜刺里,一只色彩斑斕的野雉“撲棱棱”驚叫著從灌木叢中猛地躥出,直直撞向棗紅馬的眼睛!
“唏律律——!”
棗紅馬驟然受驚,發出一聲凄厲的長嘶,前蹄高高揚起,幾乎人立而起!巨大的慣性將沈清雅狠狠向后拋去!她只覺得天旋地轉,攥著韁繩的手瞬間被勒得劇痛,虎口崩裂,溫熱的血珠滲出。身體完全失控,像一片被狂風卷起的落葉,眼看就要重重摔向布滿碎石的山道!
電光火石之間,一道鵝黃色的身影如同離弦之箭,從杏花林旁閃電般掠出!速度之快,只留下一抹模糊的殘影。
“抓緊!”
一聲清叱,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感,清晰地穿透了馬匹的嘶鳴和沈清雅自己的驚呼,撞入她的耳膜。
緊接著,一股強勁卻不失柔和的力量猛地攫住了她即將脫手而出的韁繩!那力道極其巧妙,一拉一抖,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韻律。受驚狂躁、正欲甩開背上騎手的棗紅馬,竟在這看似簡單的一扯一抖之下,硬生生被拽得偏離了方向,前蹄重重落下,踏在道旁的軟泥里,揚起一片塵土。馬身劇烈地晃了幾晃,打著響鼻,竟奇跡般地穩住了!
沈清雅驚魂未定,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破喉嚨。她死死伏在馬背上,大口喘著氣,冷汗瞬間浸透了內衫,粘膩冰冷地貼在背上。眼前金星亂冒,視野模糊了好一陣才漸漸清晰。
她驚愕地循著那緊握韁繩的手向上看去。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極為年輕的面龐,約莫比自己大一兩歲。眉如遠山含黛,眼似秋水橫波,瓊鼻櫻唇,肌膚勝雪,在早春清冷的陽光下,仿佛籠著一層柔和的光暈。最令人難忘的是那雙眼睛,清澈明亮,宛如山間最純凈的溪流,此刻正帶著一絲關切和尚未完全散去的驚急,定定地望著她。眼神中沒有沈清雅慣常在貴女眼中看到的審視、算計或虛偽的憐憫,只有純粹而直接的擔憂,像一道溫暖的泉水,瞬間沖刷過沈清雅驚悸未平的心房。
少女穿著一身鮮亮活潑的鵝黃撒花百褶裙,外面罩著件銀鼠皮鑲邊的短比甲,身姿挺拔如春日新抽的柳枝,充滿了勃勃生機。她一手還緊緊攥著棗紅馬的韁繩,另一只手則下意識地虛扶著沈清雅的手臂,似乎怕她再次摔下去。
“你沒事吧?有沒有傷到哪里?”少女開口,聲音清脆悅耳,如同玉珠落盤,帶著一種自然而然的親近感,瞬間打破了陌生的隔閡。
沈清雅怔怔地看著她,一時間竟忘了回答。剛才那驚心動魄的瞬間,那千鈞一發之際精準無比、力挽狂瀾的出手,還有此刻這雙澄澈關切的眼眸……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太不真實。
“小姐!小姐!您可嚇死奴婢了!”巧慧終于連滾帶爬地趕了上來,臉色煞白如紙,帶著哭腔撲到馬前,手忙腳亂地想扶沈清雅下來,又不敢貿然碰她。
“我…我沒事。”沈清雅這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劫后余生的虛脫感。她定了定神,在巧慧的攙扶下,有些狼狽地滑下馬背。雙腳落地時,腿一軟,險些沒站穩。
“小心!”黃衣少女眼疾手快,穩穩地扶住了她的胳膊。那雙手溫暖而有力,帶著一種令人安心的力量。
“多謝…多謝姑娘救命之恩!”沈清雅站穩身形,強壓下心頭的悸動,屈膝便要鄭重行禮。無論對方身份如何,這救命之恩是實打實的。
“哎,別別別!”黃衣少女連忙松開手,側身避開她的大禮,臉上綻開一個爽朗明快的笑容,仿佛瞬間驅散了早春的寒意,“舉手之勞而已,不用這么客氣!我叫顧云舒,你呢?剛才可真是危險,還好我正好路過。”
顧云舒。沈清雅在心中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很特別,帶著一種說不出的灑脫氣韻。
“我姓沈,名清雅。”她報上名字,目光仍帶著一絲探究,落在顧云舒臉上。這少女的衣著打扮并不算頂頂華貴,但用料做工皆屬上乘,舉止間更有一股渾然天成的從容氣度,絕非尋常小戶人家。可帝京的高門貴女,她即便不熟,也多半見過畫像或遠遠望過幾眼,對這張明媚照人的臉孔卻毫無印象。而且,她剛才那利落的身手……
“原來是沈姑娘。”顧云舒笑容依舊,眼神坦蕩,仿佛完全沒注意到沈清雅那一閃而過的審視。她目光掃過沈清雅滲著血絲的右手虎口,微微蹙眉:“呀,手傷了?我這兒有金瘡藥,效果很好的,趕緊處理一下,別感染了。”
說著,她竟真的從隨身的荷包里摸出一個造型奇特的扁平小銀盒,不由分說地塞到旁邊的巧慧手里:“快,給你家小姐敷上,抹勻就行。”那銀盒小巧精致,上面鐫刻著從未見過的、線條流暢奇異的圖案。
巧慧有些遲疑地看向沈清雅。沈清雅看著顧云舒那雙寫滿真誠關切的眼睛,又看看手中這從未見過的藥盒,心中疑竇更深。這女子出現得太過巧合,身手不凡,所攜之物也透著古怪……她究竟是誰?有何目的?
然而,對方那明媚坦蕩的笑容,還有剛才毫不猶豫的援手,又讓沈清雅緊繃的心防裂開了一絲縫隙。或許……只是自己想多了?畢竟,若非她及時出手,自己此刻恐怕已非死即殘。
“多謝顧姑娘。”沈清雅最終點了點頭,示意巧慧可以上藥。冰涼的藥膏抹在火辣辣的傷口上,果然帶來一陣奇異的舒適感,疼痛立減。
“這就對了嘛!”顧云舒見她用了藥,立刻笑彎了眼睛,像只偷吃了蜜糖的小狐貍,帶著幾分狡黠和得意,“相逢即是有緣,我看沈姑娘也是來賞杏花的吧?方才受了驚嚇,不如我們一起走走,壓壓驚?我知道前面有處地方,花開得最好,景致絕佳,保管讓你忘了剛才的不快!”
她的話語熱情洋溢,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感染力,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想要去拉沈清雅沒受傷的左手。那動作親昵得如同相識多年的好友。
沈清雅下意識地微微縮了一下手。長年累月在王氏高壓下形成的戒備,讓她對這種突如其來的、過分的熱情本能地感到不適和警惕。顧云舒的手頓在半空,她臉上的笑容卻絲毫未減,反而眨了眨眼,帶著點俏皮的理解:“啊,是我唐突了。沈姑娘定是累了,那讓巧慧扶著你,我跟在旁邊說說話就好。這落霞山的野史趣聞,我可知道不少呢,保管有趣!”
她說著,果然退開半步,與巧慧一左一右,陪著腳步還有些虛浮的沈清雅,慢慢沿著山道,向那如云似雪的杏花林深處走去。顧云舒的聲音清亮悅耳,像山澗叮咚的泉水,開始講述一些關于落霞山的傳說,什么前朝公主在此避禍,什么書生與花妖的奇遇,繪聲繪色,引人入勝。
沈清雅沉默地聽著,偶爾應上一兩句。初春的風拂過花枝,卷起細碎的花瓣,如雪般簌簌落下,有幾片沾在了顧云舒烏黑的鬢角,她隨手拂去,動作灑脫自然。陽光穿過疏密的花枝,在她明媚生動的側臉上跳躍。
戒備的堅冰,在這和煦的春光與對方毫無保留的善意中,悄然融化了一絲縫隙。沈清雅看著身邊這個從天而降、救她于危難、又笑得如此毫無陰霾的黃衣少女,心底深處那凍結了許久的角落,似乎也感受到了一絲久違的、微弱的暖意。
這顧云舒,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她帶著疑惑,卻也忍不住生出了一點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微弱的期待。
第三章初綻的暖意
杏花如雪,紛紛揚揚,落滿了蜿蜒的山徑。顧云舒的聲音如同林間雀躍的鳥鳴,清脆地灑落在花影里。她并不在意沈清雅此刻的沉默和略顯疏離的回應,自顧自地講著那些光怪陸離的鄉野傳說,偶爾還模仿幾句書生的酸腐腔調或是花妖的嬌嗔,逗得一旁的巧慧捂著嘴直樂,連沈清雅緊繃的唇角也不自覺地放松了些許。
“所以啊,那書生最后抱得美人歸,靠的不是滿腹經綸,而是他那股子傻乎乎的真誠勁兒!”顧云舒講完一個書生與杏花仙子的故事,做了個總結,自己也忍不住笑起來,眉眼彎彎,如同盛滿了碎鉆的月牙泉。
她狀似無意地瞥了一眼沈清雅滲血的虎口,眉頭又輕輕蹙起:“這傷口看著就疼。沈姑娘,下次騎馬可得當心些,尤其是這種山路。馬兒受驚,多半是感知到了騎手心里的緊張或者……嗯,過于興奮?”她歪著頭,眼神里帶著促狹的笑意,意有所指。
沈清雅微微一滯。方才縱馬時的恣意忘形被點破,臉上不由得有些發熱。她習慣了在王氏面前掩飾所有真實情緒,此刻被一個近乎陌生的人如此直白地看穿并點出,竟有些無措,同時也升起一絲被冒犯的薄怒。
“顧姑娘倒是……觀察入微。”她語氣微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刺。
顧云舒仿佛完全沒聽出她話里的疏離,反而湊近了些,壓低聲音,帶著一種分享秘密般的親昵:“告訴你個秘密,我以前也跟你一樣,一高興起來就什么都忘了,為此可沒少摔跤吃苦頭!”她指了指自己光潔的額頭,“喏,這兒,小時候爬樹偷果子摔的疤,現在仔細看還能看出來一點呢!所以啊,后來我就學乖了,再高興,也得留三分心思留意腳下和周遭。這叫——”她故意拖長了調子,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沈清雅,“‘得意不可再往’!老祖宗傳下來的智慧,總不會錯的!”
得意不可再往。
沈清雅心頭猛地一震。這句話,她并非第一次聽聞。幼時也曾有嚴厲的教習嬤嬤板著臉訓誡過。可那時,這話語如同王氏施加的無數規矩一樣,冰冷生硬,帶著枷鎖的重量,只讓她感到窒息和反抗。如今,同樣的話語從顧云舒口中說出,帶著她自身摔跤的“前車之鑒”,帶著一種輕松調侃、感同身受的意味,竟像一把小錘子,輕輕敲開了她心防的一角。
原來……不是所有的規矩都帶著冰冷的枷鎖?原來,那些看似束縛的道理,背后也可能藏著保護?
她看著顧云舒額角那幾乎看不見的、被她特意指出的淺痕,再看看對方那雙清澈坦蕩、毫無陰霾的眼睛,心底那點薄怒悄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異的、混雜著困惑與微微觸動的感覺。這感覺陌生而新奇,像初春解凍的溪流,帶著一絲涼意,卻也沖刷著經年的塵埃。
顧云舒仿佛沒看見她眼中復雜的情緒流轉,自然地轉換了話題,指著前方一片開得格外繁盛的花林:“快看那邊!那幾株老杏樹,據說是當年公主親手所植,花開得最是精神!我們過去瞧瞧?”
三人行至樹下。虬枝盤曲的老樹,枝頭綴滿了密密匝匝的花朵,粉白相間,如云似霞。微風拂過,花瓣飄落,落英繽紛。巧慧忍不住發出小小的驚嘆。
“真美。”沈清雅仰頭望著,由衷地輕嘆。深宮高墻之內,何曾見過如此肆意爛漫的生命力?
“是啊,美得驚心動魄。”顧云舒也仰望著,陽光透過花枝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不過,最美的花,往往開在懸崖峭壁,或者人跡罕至的角落。就像這落霞山的野杏,沒人刻意修剪照料,反倒生得恣意,活得痛快。”她說著,彎腰拾起幾片完整飄落的花瓣,指尖靈巧地翻動幾下,竟編成了一只小巧玲瓏的花戒。
她轉過身,將花戒遞到沈清雅面前,笑容純粹而溫暖:“喏,送給你。壓壓驚,也添點喜氣!野生的花兒,自有野生的筋骨和風韻,不比那些暖房里精心培育的名品差半分。”
那花戒由五片粉白的花瓣精巧地疊合而成,中心一點嫩黃的花蕊,散發著淡淡的、清冽的芬芳。它簡陋,卻充滿了野性的生機。沈清雅看著遞到眼前的花戒,又看看顧云舒含笑的眼眸,心頭那根緊繃的弦,仿佛被這野杏花的氣息和對方毫無保留的善意輕輕撥動了一下。
她遲疑著,緩緩伸出手。指尖觸碰到那柔軟微涼的花瓣,一種細微的暖流順著指尖悄然蔓延。她接過了那枚小小的花戒。
“謝謝。”這一次,她的聲音輕了許多,卻少了幾分之前的清冷疏離。
顧云舒臉上的笑容更盛,如同驟然綻放的春花,明媚得晃眼:“不客氣!走走走,我們去那邊高坡上看看,視野更好!”她興致高昂,仿佛剛才的驚險從未發生。
沈清雅將花戒小心地握在掌心,任由顧云舒在前頭帶路。巧慧扶著她的手臂,明顯感覺到自家小姐緊繃的身體放松了不少。
站在高坡上,整個山谷的杏花林盡收眼底,如鋪展在大地上的巨大云錦,在早春微寒的風中輕輕搖曳,壯麗而溫柔。陽光慷慨地灑下,驅散了最后一絲陰霾。
顧云舒張開雙臂,深深吸了一口氣,大聲贊嘆:“哇——!江山如此多嬌!沈清雅,你說是不是?”她毫不避諱地直呼其名,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親昵。
沈清雅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豪邁舉動驚了一下,隨即又被她話語中那份純粹的、對天地壯美的熱愛所感染。她望著眼前這片無拘無束、恣意盛放的花海,再低頭看看掌心那枚小小的、野性的花戒,心中某個角落,那積壓了太久的寒冰,似乎終于裂開了一道縫隙,有微弱的光和暖意,悄然滲透進來。
她輕輕握緊了掌心,花瓣柔軟的觸感清晰可辨。目光落在身邊那個迎風而立、笑容比陽光還要燦爛的黃衣少女身上,第一次,對“朋友”這個詞,生出了一點模糊而微弱的期待。盡管,心底深處,那個關于她身份和動機的疑問,依舊如同花影下的暗痕,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