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曜數到第三十七次翻身，還是睡不著。胃里像塞著一團沒融化的冰碴子，擰著疼。他伸手去摸床頭柜上的胃藥，塑料瓶空的，晃起來沒動靜。這瓶藥明明昨天還剩兩片。

出租屋的暖氣片像塊生銹的鐵板，貼上去涼得刺骨。他裹著那條洗得發硬的舊棉被，盯著天花板上蜿蜒的水漬，像看牙根潰爛的X光片。窗外的風從墻縫里鉆進來，吹得窗簾一顫一顫，像有人在屋外窺探。

他坐起來，揉了揉太陽穴，右手虎口的疤痕隱隱發癢。那枚紋身底下藏著的針孔，已經結痂十年了。他摸出抽屜里的手術剪，借著床頭燈的光，低頭修剪左手的指甲。剪刀尖兒在燈光下泛著冷光，動作熟練得像是在做根管治療。

剪完指甲，他下床，腳踩在地板上發出吱呀的響。屋子里冷得像太平間的更衣室。他走到冰箱前拉開門，一股寒氣撲出來，臉上的枸杞漬都結了層薄霜。冰箱里只剩下一袋冷凍水餃，袋子鼓鼓的，表面結滿冰晶，像顆顆凍僵的牙齒。

他愣了幾秒，把水餃放回去，關上門。

水餃結冰了，說明冰箱還能正常運轉。可他昨天晚上明明記得冰箱插著電，水餃也還是軟的。現在卻凍得梆硬。

他走到窗邊，拉開窗簾，天還沒亮。遠處的工地塔吊亮著紅燈，像懸在天邊的血滴。他看了眼手機，凌晨四點二十三分。

他摸出那副玳瑁眼鏡戴上，鏡片上還沾著枸杞漬。他從床底下拖出一個鐵皮箱，打開鎖，里面整整齊齊碼著牙科器械。有些已經銹跡斑斑，但刀口還鋒利。他伸手去拿鑷子，指尖碰到箱底的硬物，是那本舊牙醫資格證。

證件封皮發黃，邊角卷起。他翻開，里面的照片還是十年前的，那時候他還有醫院的白大褂穿。照片下面那行鋼印，印著“馮曜，口腔科主治醫師”。

他用拇指摩挲著鋼印邊緣，指尖突然一陣刺痛，像是被針扎了一下。他縮回手，證件卻從指間滑落，掉在地上，啪的一聲。

接著，他聽見一個聲音。

不是從耳朵里進來的，而是直接在他腦子里響起的，像手術室里那種高頻電刀的聲音，嗡嗡的，帶著金屬的冷冽。

【千倍返還系統已激活】

【當前清潔值：0】

【返還系數：1000x】

馮曜一屁股坐在地上，頭一陣暈眩。他揉了揉眼睛，鏡片上的枸杞漬還在，但眼前的鐵皮箱卻像是被鍍了一層金光。他低頭看自己的手，皮膚下似乎有金色的紋路在游走，像牙齦下的毛細血管。

他踉蹌著站起身，撞到了墻邊的砧板，木板哐當一聲倒在地上。他彎腰去撿，地板縫隙里滲出一滴透明的液體，在燈光下泛著微藍的光。

那味道，像是消毒水。

他皺了皺眉，再抬頭，墻上的水漬不見了。天花板干干凈凈，像剛刷過漆。他手一抖，砧板掉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響。

他揉了揉太陽穴，聲音還在腦子里回蕩。

【檢測到清潔行為，返還清潔值30000分鐘】

【是否使用返還值進行空間構建？】

馮曜沒聽懂。他扶著墻慢慢站起來，手心里還握著那本資格證。證件上的鋼印位置，突然浮現出一串數字和字母，像是坐標。

他眨了眨眼，以為是幻覺。可那串字符還在，清晰得像是打印上去的。

他摸出隨身帶的竹筒水杯，杯蓋一擰開，枸杞泡的水味撲面而來。他把杯子里的水倒掉，用手指蘸著杯壁內側刻著的《大醫精誠》選段，把那串坐標寫在證件背面。

寫完，他才發現自己手心全是汗。

他把證件塞回鐵皮箱，關上鎖，站起身。胃還在疼，但他已經顧不上了。

天亮了。

他穿上那件麂皮夾克，拉鏈拉到最上面，把臉藏在領子里。他戴上眼鏡，出門前看了眼墻上的舊日歷，今天是11月3日。

他推開門，冷風撲面而來。他下樓，走到巷口的藥店，買了兩盒胃藥。付款時，他摸出的零錢不夠，只好又退回一盒。

他走在街上，手里攥著那張寫有坐標的紙條。風吹得他眼角發酸，睫毛上結了點霜。

他走到城中村的公告欄前，停下。

一張拆遷告示貼在最顯眼的位置，標題寫著：

【虹景苑舊改項目啟動公告】

馮曜盯著那幾個字，心跳突然加快。他伸手去摸證件，證件背面的坐標，和告示上的某個地名，重合了。

太平間地下冷凍庫。

他站在原地，不動。風吹過他的后頸，帶著一股若有若無的消毒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