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密道潮濕陰冷,石壁上滲著水珠,混著逃亡弟子們的血腳印,踩出一片黏膩的滑。許瑤走在最后,斷劍在石地上拖出“吱呀”的輕響,像在給這場潰敗伴奏。
“殘廢就是殘廢,跑都跑不快!”前面傳來刻薄的聲音,是個外門男弟子,回頭瞪了她一眼,“要不是你占著極品靈根,黑風谷怎么會盯上咱們?”
許瑤沒理。她的注意力全在耳朵上——密道外的廝殺聲弱了,但更讓人發毛的動靜追來了:狼嗥,還有某種鱗片刮過石壁的沙沙聲。
“是妖狼和蛇妖!”有人尖叫,“它們追進來了!”
密道驟然混亂。有弟子慌不擇路,被后面的人推倒,立刻被踩成了肉泥。許瑤被推得一個趔趄,右手死死攥著斷劍,指節泛白。
那股蠻橫的力量還在體內游竄,皮肉境的元氣讓她的五感敏銳了數倍。她能聽見妖狼粗重的喘息,能聞到蛇妖信子吐出的腥氣,甚至能分辨出,最前面那只狼妖的左后腿受過傷,落地時帶著微不可查的拖沓。
“讓開!”
她突然低喝一聲,拖著殘腿逆著人流往前擠。沒人在意這個剛突破的殘廢,直到妖狼的利爪拍向一個嚇傻的小師妹時,許瑤猛地撲過去,用斷劍格開了那爪子。
“鐺”的一聲脆響,她被震得后退半步,虎口發麻。狼妖顯然沒想到這個瘸腿的人類敢反抗,猩紅的眼睛死死盯著她。
許瑤喘著氣,突然笑了。
笑得有點瘋,嘴角還沾著之前濺的血。她想起老乞丐說過,打架不在乎招式,在乎狠。誰比誰更不怕死,誰就能活。
她主動沖了上去。
沒有章法,全憑本能。斷劍刺向狼妖受傷的后腿,被對方躲開就順勢矮身,用肩膀撞向它的肚子。狼妖吃痛,嗷嗚一聲甩頭咬來,許瑤偏頭避開,卻被它的尾巴掃中胸口,撞在石壁上。
骨頭像要裂開。但體內的元氣立刻涌過去,帶著灼痛撫平了那股鈍響。她趁機撲上去,將斷劍狠狠扎進狼妖的左眼。
凄厲的慘叫響徹密道。
許瑤拔出劍,血和渾濁的液體噴了她一臉。她抹了把臉,看向后面追來的蛇妖——那蛇妖足有水桶粗,鱗片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冷光,正吐著信子鎖定她。
“一起上!殺了這妖物!”剛才罵她的男弟子突然喊道,卻只敢遠遠站著,手里的長劍抖得像篩糠。
許瑤沒指望任何人。她盯著蛇妖的七寸,那是它最柔軟的地方。黑石在胸口微微發燙,像是在提醒她什么。
蛇妖動了,像道黑色的閃電纏過來。許瑤矮身躲過,斷劍在石地上劃出火星。她故意往狹窄的拐角退,那里蛇妖龐大的身軀轉不開。
果然,蛇妖的尾巴掃到石壁,遲滯了一瞬。
就是現在!
許瑤猛地撲上去,不是用劍,而是用盡全力將斷劍拋向蛇妖的七寸。同時,她借著沖力,狠狠撞上蛇身——她記得黑石傳來的訊息,皮肉境的力量,足夠讓她在短時間內爆發出超越凡人的蠻力。
“噗嗤!”
斷劍沒入半寸,卻足以讓蛇妖暴怒。它瘋狂地扭動身體,將許瑤甩出去撞在石壁上。這一次,骨頭真的裂了,右臂傳來鉆心的疼。
但她沒松手。在被甩出去的瞬間,她死死抓住了露在外面的劍柄,借著蛇妖扭動的力道,將斷劍一寸寸往里送。
直到整柄斷劍沒入,蛇妖的動作才戛然而止,龐大的身軀抽搐著倒下,砸得密道都在晃。
許瑤癱在地上,右臂無力地垂著,骨頭錯位的地方鼓起一個駭人的包。她看著前面目瞪口呆的弟子們,嘴唇動了動,想說什么,卻先咳出一口血。
“你……”男弟子張了張嘴,沒說出話。
許瑤沒看他。她閉上眼,引導體內的元氣去修復斷裂的骨頭。皮肉境只能修復皮肉,骨頭的傷需要更深厚的元氣,但聊勝于無。
密道深處傳來更雜亂的腳步聲,是黑風谷的修士追來了。
“走。”許瑤扶著石壁站起來,聲音沙啞,“再不走,誰都別想活。”
這一次,沒人再敢說什么。弟子們默默地讓開一條路,看著這個滿身血污、瘸著腿的少女,拄著那柄沾了妖血的斷劍,一步步走向密道盡頭的微光。
她的路,確實要用血和痛鋪。
但她好像,越來越不怕疼了。
密道盡頭是片荒蕪的亂葬崗,風吹過枯樹發出嗚咽,像是在替青嵐宗哭喪。
許瑤剛踏出密道,就撞見兩個蜷縮在墳包后的女弟子。她們看見她滿身血污,嚇得尖叫起來,看清是她后又猛地閉嘴,眼里藏著驚懼——大概沒見過哪個剛突破的修士,像從血池里撈出來的。
“往……往哪走?”一個圓臉女弟子顫聲問,她的發髻散了,半邊臉腫著,像是挨過打。
許瑤望向遠處的山脈。青嵐宗背靠蒼莽山,連綿千里,藏著無數妖獸和秘境,也藏著生路。
“往深處走。”她聲音還有點啞,“黑風谷的人不會追這么遠,他們要的是宗門寶物。”
話音剛落,密道里傳來慘叫和怒罵,是黑風谷的人追上了剩下的弟子。圓臉女弟子臉色煞白,抓著同伴的手就想躲,被許瑤一把拉住。
“跑!現在就跑!”許瑤推了她們一把,“別回頭,找個隱蔽的山洞藏起來,等風頭過了再做打算。”
她自己卻沒動,反而握緊斷劍,轉身看向密道入口。
有三個黑風谷修士沖了出來,為首的是個瘦高個,手里的長鞭卷著勁風,顯然修為比之前的矮胖修士高。
“抓住那個瘸子!谷主有令,活要見人,死要見尸!”瘦高個獰笑著,長鞭直取許瑤面門。
許瑤側身避開,鞭梢擦著她的臉頰抽在墳頭上,劈下一塊凍土。她趁機沖上去,斷劍直刺對方下盤——這些修士總愛仗著修為高,輕視她的殘腿。
果然,瘦高個輕蔑地抬腿想踹開她,卻沒料到許瑤的速度比在密道里快了半分。皮肉境的元氣雖弱,卻讓她的反應和力量都提了一截,斷劍精準地劃破了對方的腳踝。
“找死!”瘦高個痛呼一聲,長鞭反手抽來,纏上了許瑤的手腕。
一股巨力傳來,許瑤被拽得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另兩個修士立刻圍上來,長刀砍向她的后背。
她猛地松了握劍的手,任由斷劍墜地,同時借著長鞭的拉力往前一沖,撞進瘦高個懷里。對方沒料到她這么瘋,被撞得后退兩步,懷里的一個油布包掉在地上,滾出幾顆亮晶晶的丹藥。
是青嵐宗的療傷丹。
許瑤眼疾手快,抄起丹藥塞進懷里,同時撿起地上的斷劍,反手刺向瘦高個的肋骨。這一下又快又狠,對方慘叫著松開長鞭,捂著傷口后退。
另兩個修士的刀已經到了眼前。許瑤矮身打滾,躲開刀鋒,斷劍掃向他們的膝蓋。左邊的修士慘叫著跪倒,右邊的反應快,跳起來劈刀砍下。
許瑤仰頭避開,斷劍順著對方的刀身滑上去,刺穿了他的腋窩。
不過片刻,三個修士倒了兩個。
剩下的瘦高個看著她,眼里終于沒了輕蔑,只剩驚恐。他捂著流血的肋骨,轉身就想跑。
許瑤沒追。她拄著斷劍喘氣,剛才那幾下幾乎耗盡了剛聚攏的元氣。胸口的黑石又開始發燙,這次卻沒傳來灼痛,反而有一股微弱的暖流,慢慢補充著她的消耗。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圓臉女弟子不知何時又跑了回來,站在遠處怯生生地問。
許瑤看著瘦高個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手里的斷劍。劍身上的血跡正在被那層淡白光暈慢慢吞噬,銹跡似乎又少了些。
“一個想活下去的人。”她收起斷劍,轉身走向蒼莽山深處,“你們走不走?”
圓臉女弟子咬了咬唇,拉著同伴跟了上來。
風穿過樹林,卷起地上的枯葉。許瑤走在最前面,殘腿在凍土上留下深淺不一的腳印。她知道,黑風谷不會善罷甘休,極品靈根的消息遲早會傳開,以后的路只會更難。
但她不怕了。
剛才殺那兩個修士時,她甚至沒像第一次那樣手抖。血的味道聞多了,也就不覺得腥了。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前面出現一道峽谷,谷口結著冰瀑,隱約能看見里面有個山洞。
“就去那吧。”許瑤指了指山洞,“先歇歇,恢復元氣。”
剛走近冰瀑,她突然停住腳步,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山洞里傳來微弱的嗚咽聲,像是……嬰兒的哭聲?
蒼莽山深處,怎么會有嬰兒?
冰瀑后的山洞比想象中更幽深,石壁上凝結著冰棱,折射著洞外透進的微光。那嗚咽聲越來越清晰,細細聽來,確實像嬰兒的啼哭,卻又帶著點異樣的尖利,像是藏著某種不屬于人類幼崽的野性。
許瑤握緊斷劍,一步步往里走。殘腿踩在冰面上,發出輕微的咯吱聲,在這寂靜的山洞里格外刺耳。
哭聲是從山洞最深處傳來的。那里堆著些干草,草堆上裹著塊破舊的獸皮,里面果然縮著個“嬰兒”。
說是嬰兒,卻比尋常人類的孩子小些,皮膚是淡淡的青灰色,眼睛閉著,小臉皺成一團,哭聲細弱,卻帶著股穿透力,讓許瑤胸口的黑石微微發麻。
最奇怪的是它的耳朵——尖尖的,像某種獸類,耳廓上還覆著層極細的鱗片,在微光下泛著冷光。
不是人。
許瑤瞬間反應過來。這是個妖嬰。
她下意識地握緊斷劍,指尖泛白。青嵐宗剛被妖族洗劫,那些狼耳妖族的利爪撕開同門胸膛的畫面還在眼前,讓她對妖族生不出半分好感。
可看著那團小小的、縮在獸皮里的東西,聽著它微弱的哭聲,她的手卻頓住了。
它還太小了,小到連眼睛都沒睜開,連哭聲都帶著氣若游絲的脆弱。
就在這時,妖嬰似乎察覺到了什么,哭聲猛地一頓,緊閉的眼睛突然睜開。
那不是嬰兒該有的眼睛。
瞳孔是豎瞳,像蛇,卻比蛇的瞳孔更亮,泛著琥珀色的光,直直地鎖定了許瑤。那目光里沒有嬰兒的懵懂,反而帶著一種審視,一種屬于掠食者的警惕。
許瑤心頭一凜。
這眼神……絕不是普通妖嬰該有的。
妖嬰盯著她看了片刻,突然咧開嘴。它的牙還沒長齊,卻露出兩顆尖尖的乳牙,像是在示威。緊接著,它不再哭了,反而發出“嗬嗬”的輕響,小小的身體微微起伏,一股極淡的妖氣從它身上散出來。
很弱,卻很純粹,帶著一種不容小覷的蠻橫感。
許瑤忽然想起老乞丐閑聊時說過的話:“妖族也分境界,從低到高是妖兵、妖將、妖王……據說有些天縱奇才的妖,生下來就帶著高階妖氣,只是力量被封印著,等長大了,便是一方霸主。”
眼前這妖嬰……身上的妖氣雖弱,卻隱隱透著一股統御之氣,絕非普通妖兵可比。
是妖將。
一個還在襁褓里的妖將。
許瑤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不知道這妖嬰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是被遺棄了,還是有其他緣故。但她清楚,留下一個未來的妖將在身邊,無異于養虎為患。
她舉起斷劍,劍尖對準妖嬰。只要輕輕一刺,就能解決這個隱患。
妖嬰似乎感覺到了危險,琥珀色的豎瞳猛地收縮,小小的身體蜷縮得更緊,喉嚨里發出威脅的低吼,像只被惹惱的幼獸。
許瑤的劍卻遲遲沒有落下。
她看著那雙眼睛,那里面除了警惕,似乎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脆弱。就像剛才在青嵐宗的廢墟里,那個只能靠黑石保命的自己。
都是掙扎求生的東西。
她緩緩放下斷劍,轉身走到山洞另一側,背對著妖嬰坐下,開始閉目調息。體內的元氣還很微弱,皮肉境的修為在真正的修士或妖面前,根本不夠看。當務之急是恢復力氣,找到更安全的藏身之處。
身后的妖嬰安靜了片刻,似乎在確認她沒有敵意。過了一會兒,又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大概是在草堆里蠕動。
許瑤沒回頭。她能感覺到那道琥珀色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背上,帶著好奇和警惕,像在評估她這個“同類”(或許在它眼里,能在這種地方存活的,都不算弱)。
天色漸漸暗下來,洞外刮起了寒風,夾雜著遠處妖獸的嚎叫。許瑤睜開眼,摸了摸懷里剩下的幾顆療傷丹——不夠吃幾天的。
她站起身,準備出去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找到些野果或獵物。剛走到洞口,身后突然傳來“咿呀”一聲輕叫。
回頭一看,那妖嬰不知何時從草堆里爬了出來,正搖搖晃晃地往她這邊挪。它的動作還很笨拙,像只剛學步的小貓,青灰色的小臉上沾著草屑,琥珀色的眼睛緊緊盯著她。
許瑤皺眉:“別跟著我。”
妖嬰像是沒聽懂,反而加快了速度,小短腿一蹬一蹬的,卻因為力氣不夠,“噗通”一聲摔在地上,發出委屈的哼唧聲。
許瑤沒管,轉身走出山洞。
蒼莽山的夜晚很危險,妖獸的氣息在林間浮動。她循著記憶中的方向,去找老乞丐曾帶她去過的一片野果樹。剛走沒多遠,身后又傳來細微的腳步聲。
回頭一看,那妖嬰竟然跟了出來,正跌跌撞撞地跟在她身后幾步遠的地方,小臉上滿是倔強,嘴里還發出“嗚嗚”的聲音,像是在抗議她的冷淡。
許瑤停下腳步,冷聲道:“滾回去。”
妖嬰也停下了,琥珀色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困惑,似乎不明白這個詞的意思。它歪了歪頭,突然張開雙臂,朝著許瑤的方向撲了過來,像是想讓她抱。
許瑤側身避開,它撲了個空,摔在厚厚的落葉上,沒哭,反而立刻爬起來,繼續朝她撲。
反復幾次,許瑤終于不耐煩了。她彎腰撿起一塊小石頭,作勢要扔過去。
妖嬰瞬間停下,琥珀色的眼睛緊緊盯著那塊石頭,身體微微繃緊,喉嚨里發出低低的嘶吼,像是在警告。
就在這時,旁邊的樹叢里突然傳來“沙沙”聲,一道黑影猛地竄了出來,是只體型如家貓大小的妖鼠,眼睛綠油油的,直勾勾地盯著妖嬰,顯然把它當成了獵物。
妖嬰的反應比許瑤還快。它沒躲,反而張開嘴,發出一聲尖銳的嘶鳴。那嘶鳴并不響亮,卻帶著一股奇異的威壓,妖鼠的動作明顯一滯,眼里閃過一絲恐懼。
趁著這個空檔,妖嬰猛地撲了上去,用還沒長齊的乳牙,狠狠咬在妖鼠的脖子上。
動作又快又狠,完全不像個嬰兒。
妖鼠發出幾聲短促的慘叫,很快就不動了。妖嬰松開嘴,抬起頭,青灰色的小臉上沾著血,琥珀色的眼睛看向許瑤,像是在邀功,又像是在示威。
許瑤看著它,忽然明白了。
這不是需要人保護的幼崽,這是一頭天生的獵手。哪怕現在還很弱小,骨子里的兇性也藏不住。
她沒再說什么,轉身繼續往前走。
這一次,妖嬰沒有再撲過來,只是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后,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偶爾遇到擋路的小石子,它會用小小的拳頭一拳砸開,動作透著與年齡不符的蠻橫。
許瑤找到野果樹時,妖嬰正蹲在樹下,好奇地打量著
妖嬰捧著野果,看了半晌,突然張開嘴,連皮帶肉咬了一大口。果汁順著嘴角往下淌,它卻吃得狼吞虎咽,青灰色的小臉上沾了不少果肉,倒有了幾分孩童的模樣。
許瑤靠在樹干上,慢慢啃著果子。夜風吹過,帶來遠處妖獸的咆哮,她下意識摸了摸胸口的黑石,那里一片冰涼,再沒了之前的灼燙。
妖嬰很快吃完了果子,又眼巴巴地望著許瑤手里的。許瑤沒理,將剩下的果子收好,轉身往山洞走。它立刻顛顛地跟上來,小短腿倒騰得飛快,生怕被落下。
回到山洞,許瑤將果子放在石臺上,自己則找了個角落坐下調息。妖嬰也不吵,蜷在離她不遠的干草堆里,抱著一顆沒吃完的果子,琥珀色的眼睛眨了眨,漸漸閉上了。
一夜無話。
第二天清晨,許瑤是被一陣細微的咀嚼聲吵醒的。她睜開眼,看見妖嬰正蹲在昨天那只妖鼠的尸體旁,用小手撕扯著鼠肉,吃得津津有味。
血腥味彌漫開來,許瑤皺了皺眉,卻沒阻止。妖族本就以生食為常,她沒資格用人類的規矩去約束一頭妖將幼崽。
她起身走出山洞,打算去附近探探路。剛走到冰瀑前,就聽見身后傳來“咿呀”聲。妖嬰叼著一塊沒吃完的鼠肉,快步跟了出來,走到她身邊,把鼠肉往她面前遞了遞,像是在分享。
許瑤看著那塊血淋淋的肉,胃里一陣翻騰,搖了搖頭。
妖嬰歪了歪頭,似乎明白了她不吃這個,便自己叼著肉,跟在她身邊,亦步亦趨。
接下來的幾天,兩人就維持著這種奇怪的相處模式。許瑤外出覓食、探查環境,妖嬰就寸步不離地跟著,偶爾會自己撲騰著抓些小妖獸,用它那沒長齊的牙和天生的兇性解決掉,然后拖回來,一半自己吃,一半留給許瑤——盡管許瑤從沒碰過。
她試過趕走它。故意往更危險的地方走,甚至引著一頭妖狼往回跑,想讓它知難而退。可妖狼剛靠近,妖嬰就發出那聲帶著威壓的嘶鳴,妖狼竟真的夾著尾巴跑了。
許瑤這才意識到,即便只是幼崽,妖將的威壓也不是普通妖兵能抗衡的。
這天傍晚,許瑤在一條小溪邊打水,妖嬰蹲在溪邊,好奇地用小手拍打著水面。突然,它像是察覺到了什么,琥珀色的眼睛猛地看向溪流上游,喉嚨里發出低低的嘶吼。
許瑤順著它的目光望去,只見溪水上游的水面上,漂浮著幾片殘破的衣料,那布料的顏色,是青嵐宗外門弟子的服飾。
她心頭一緊,拎起斷劍就往上游走。妖嬰立刻跟上,小臉上沒了往日的好奇,只剩下警惕。
走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前方的溪邊出現了幾具尸體,正是那天從密道逃出來的青嵐宗弟子,其中就有那個圓臉女弟子。她們的脖頸處都有兩個血洞,傷口邊緣泛著烏青色,顯然是被某種帶毒的妖物所殺。
許瑤蹲下身,檢查了一下傷口。毒很霸道,蔓延得極快,看樣子她們死前沒怎么掙扎。
“是毒蛟。”一個清冷的聲音突然從身后傳來。
許瑤猛地回頭,看見妖嬰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后,仰著小臉,琥珀色的眼睛盯著那些尸體,小嘴里吐出的話語清晰無比,再不是之前的“咿呀”聲。
它竟然會說話了?
許瑤愣住了。妖嬰卻沒管她的驚訝,繼續道:“低階毒蛟,妖兵境巔峰,毒液能麻痹修士的元氣。”它頓了頓,看向溪流深處,“就在那里面。”
許瑤握緊斷劍,看向幽暗的溪水下。她能感覺到,那里確實藏著一股陰冷的妖氣,比之前遇到的妖鼠、妖狼都要強。
“它會出來。”妖嬰道,“這些人的血腥味會引來它。”
話音剛落,溪水面突然泛起一陣漣漪,一條水桶粗的黑色蛇影從水底游了上來,腦袋扁平,眼睛呈墨綠色,正是毒蛟。它吐著分叉的舌頭,鎖定了許瑤,顯然將她當成了下一個獵物。
許瑤站起身,將妖嬰護在身后。盡管知道這妖將幼崽未必需要她保護,但此刻,她還是下意識地這么做了。
毒蛟猛地竄出水面,帶著腥風撲了過來。許瑤側身避開,斷劍順勢劈向它的七寸。可毒蛟的鱗片堅硬異常,斷劍劈在上面,只留下一道白痕。
“它的腹甲軟。”妖嬰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許瑤立刻變招,矮身避開毒蛟的尾掃,斷劍刺向它的腹部。這一次,劍尖沒入了半寸,毒蛟吃痛,發出一聲尖銳的嘶鳴,回身就用身體將許瑤纏住。
冰冷的鱗片勒得她骨頭生疼,一股腥臭味撲面而來,她甚至能感覺到毒蛟的毒牙就在頸側。體內的元氣瘋狂運轉,卻被那股陰冷的妖氣壓制著,運轉得越來越慢。
就在這時,一道青灰色的身影猛地撲了上來,是妖嬰。它張開嘴,狠狠咬在毒蛟的眼睛上。
毒蛟吃痛,纏繞的力道松了幾分。許瑤趁機用盡全力,將斷劍往它腹甲的傷口里更深地刺去,同時調動所有元氣,灌注在劍身上。
“嗤——”
斷劍終于刺穿了毒蛟的腹甲,墨綠色的血液噴涌而出。毒蛟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身體劇烈地扭動起來,將許瑤和妖嬰都甩了出去。
許瑤摔在地上,胸口一陣發悶,剛想爬起來,卻看見毒蛟發瘋似的沖向妖嬰,顯然將它當成了主要目標。
妖嬰站在原地沒動,琥珀色的眼睛里沒有絲毫懼意。它張開嘴,發出一聲比之前對付妖鼠時響亮百倍的嘶鳴。
那嘶鳴中蘊含的威壓瞬間擴散開來,毒蛟的動作猛地一滯,墨綠色的眼睛里竟露出了恐懼。
這就是妖將對妖兵的壓制。
趁著這個空檔,許瑤撲了上去,將斷劍徹底刺入毒蛟的要害。
毒蛟的身體抽搐了幾下,終于不動了。
許瑤拄著斷劍喘氣,看向妖嬰。它正站在毒蛟的尸體旁,用小手戳著毒蛟的眼睛,像是在研究什么。
“你早就會說話?”許瑤問。
妖嬰回頭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之前不想說。”
“為什么現在說了?”
妖嬰指了指那些青嵐宗弟子的尸體,又指了指毒蛟:“它們擋路,它也擋路。”
許瑤明白了。這妖將幼崽,從來都只做對自己有利的事。之前跟著她,或許是覺得她能提供庇護;現在開口,是因為毒蛟和這些尸體礙了它的事。
她沒再問什么,轉身將圓臉女弟子她們的尸體拖到岸邊,用石頭簡單掩埋了。
做完這一切,她看向妖嬰:“回山洞。”
妖嬰沒反對,跟在她身后往回走。路過毒蛟尸體時,它突然停下,小手在毒蛟的內丹位置挖了幾下,掏出一顆鴿子蛋大小的墨綠色內丹,遞到許瑤面前。
“給你。”它道,“能補元氣。”
許瑤看著那顆內丹,猶豫了一下,接了過來。內丹入手冰涼,里面蘊含著精純的妖氣,雖然帶著毒性,但煉化后確實能補充她消耗的元氣。
她收起內丹,繼續往前走。
妖嬰跟在她身邊,這次沒再保持距離,而是緊挨著她的腿邊走著,小臉上沒什么表情,卻少了之前的警惕和疏離。
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一個瘸腿的少女,一個青灰色的妖將幼崽,走在荒涼的溪邊,身影顯得格外孤寂,卻又透著一股奇異的和諧。
許瑤知道,有這妖將幼崽在身邊,或許會更危險,但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在這危機四伏的蒼莽山里,她不再是一個人了。
盡管,她身邊的“同伴”,是一頭未來的妖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