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林海把東西歸整發放到操場后便讓許紅秀回去了,她還得趕回去上班,再說,自己這么大個人了,總不能真要大姑陪在這等著。
等到太陽到正空的時候,人終于也到齊了。
這次來的都是各公社推薦上來的人,年齡有大有小,大部份都是二十幾歲三十多的男同志。
全場只有一個女同志,因為就她一個女孩子,許林海也不禁多看了兩眼。
女孩子長著一張討喜的圓臉,兩條麻花辮垂在肩頭,身上穿的是一件洗得有些發白的碎花襯衣。
膚色是那種健康的小麥色,許林海猜想她大概也是經常在日頭下勞作的,不過這個膚色反倒襯得她那雙眼睛格外清亮,模樣……嗯,還算耐看。
她比許林海來得還要早,這會站在陰涼處不停地用手扇著風,許林海看了下,她身邊似乎沒有行李。
等待的時間長了后,時不時有男孩子走過去想跟她搭訕,女孩子一視同仁,全都沒理。
許林海看了一圈,除了來得比較晚又比較有特色的元寶外,其他人他是一個都不認識,哦,元寶他也算不上認識,畢竟他連人家姓什么都不知道,他也真不愿意在這種事上浪費腦細胞。
“好了,行李先放著,來這邊排隊……”這時,一個操著潮汕口音說著塑料普通話的精瘦男子從南面的一間房間走了出來。
大家立馬跟著圍了過去。
“大家好,先歡迎大家來培訓班,我姓余,大家以后可以叫我余師傅,這段時間的實操培訓由我負責,理論課由林技術員負責,林技術員要下午才能過來,這樣,我先給你們安排一下住的地方……”
余師傅別看人精瘦,聲音特別洪亮,而且,這會大家都還有些惶惶不安不敢交頭接耳,他的聲音便更顯響亮了。
他翻看了一下手里的名單:“這樣,你們男同志二十九個人,十個人一間,剛好三間,這還有一個女同志,何田田……”他眉頭微皺望向人群前面唯一的女同志何田田。
“余師傅,我叔叔是機械廠的,我可以住我叔叔那,然后每天過來……”何田田舉起手來,看到大家的眼光都向她看過去,她的聲音慢慢變小了,臉也慢慢紅了起來。
余師傅點點頭算是默許了:“行,那就這樣,你們先去宿舍吧,喃,就東北連著的這三間就是,我報名字,十人一組,第一組:曾偉峰、馬世昌、胡德彪、何毅、許林海……孫鐵柱,好了,你們十個人去第一間宿舍。”
被叫到名字的一個個從隊伍里站了出來,紛紛拿上行李悄無聲息地往第一間宿舍走。
等到三個組全都分完后,便聽到余師傅在外面喊:“馬上開飯了,食堂要從前面農機站大門進去,吃了飯以后,中午休整一下,下午以鈴聲為準開始上課……”
大家站到走廊上笑著應了,這便算是安置下來了。
宿舍分上下鋪,左邊三張床,右邊兩張,靠墻排開,每張床上還有一張草席,右邊靠進門的位置有一個破舊的木柜子,許林海不著痕跡的點點頭,看起來還行,比自己想像中的要好些。
他從行李里把衣服拿出來,找到對應自己床號的木柜子塞了進去。
“啪啪啪。”突然,宿舍里嘈雜的談笑聲被幾個巴掌聲打斷了。
一個約莫二十五六歲的男子,蹦到了宿舍里唯一的一張小凳子上。
他瘦高得像根竹竿,估摸著也就一米七左右,不過這會站在凳子上倒是有快兩米了。
他把藍色工裝服袖子挽到小臂上,露出嶙峋的腕骨。
許林海想起拖拉機那僵硬的方向盤,有點替這家伙擔心,這么瘦不知道有沒有那力氣可以搬動方向盤。
瘦竹竿目光掃過一張張有些愕然的臉,清了清嗓子:“嘿嘿,那個,我們大家要在一起相處幾個月呢,我們都來個自我介紹吧,那個,我先來,我叫馬世昌,二十五歲,來自前進鎮永華公社……”
他話音未落,他上鋪一個身材敦實、皮膚黝黑年輕漢子盤腿坐著開口了:“我叫趙德彪!紅旗公社機修隊的!叫我彪子就成!我跟拖拉機打交道也有些日子了,以后一個有啥力氣活、機器不聽話的,招呼!”
他咧嘴一笑,露出被煙熏得微黃的牙齒,眼神掃過眾人,顯得很是直率。
“大家好,我叫曾偉峰,我和世昌一個鎮,也是山前公社的。”站得離馬世昌最近的是曾偉峰,他身材比較魁梧,圓臉,笑起來露出一邊酒窩,給人一種特別的親切感。
接下來,戴著一副用白膠布纏著斷腿眼鏡的青年趕緊站了起來,他扶了扶眼鏡,顯得有些拘謹:“同志們好,我叫何毅,毅力的毅,我是前進公社插隊的知青。隊里……抽簽抽到這個名額。我以前沒碰過拖拉機,理論書…倒是看過一點,往后請各位多指教……”他微微躬身,透著讀書人的斯文。
“那你可真是幸運呢……”有人笑了起來。
要知道好些公社就一個名額,大家搶破腦袋都搶不到的的名額,這何毅居然抽簽抽到了,不過這也正好說明他們公社做事敞亮。
何毅摸著腦袋笑了笑,就著床邊坐下去了。
靠里床一個精壯結實、皮膚黝黑發亮的小伙子撓了撓刺猬般的短發,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我叫何秋水,大家都叫我阿水就行啦。說實話叫我下水摸魚我沒問題,這拖拉機嘛,我這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不過,我阿爺說我不來就要打斷我的腿,沒辦法我就來了……”
聽他說完大家都笑了起來。
“孫鐵柱,衛東公社的。開過半年推土機。”孫鐵柱低沉沙啞,在一片笑聲中三言兩語就把自己的情況說完了,說完又低下頭繼續整理他那打著好幾塊深色補丁的舊床單,似乎不愿多說。
許林海拿著陶瓷盆準備去打點水進來擦床板,見輪到自己了,他把陶瓷盆放下,目光平靜地掃過陌生的面孔。
“我叫許林海,萬安公社來的。”他的聲音不高,帶著點清朗的少年音,但吐字清晰平穩,像在陳述一個簡單的事實。
“這就完了?”竹竿馬世昌問道。
宿舍里立即安靜了幾秒,許林海沒有打算補充自己的經歷或豪言壯語。
見大家都等著他,他微微頓了一下,目光在彪子和那幾臺停在院里的“鐵牛”方向掃了一眼,語氣依舊不疾不徐的平穩:“以前跟著師傅,摸過機器,修過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