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牛車的是村里老單身漢許長順,大家都叫他順跛子,四十幾歲的人,因為不怎么收拾自己,加上缺了顆門牙,看起來像個六十歲的老頭。
他經常放在嘴邊的話就是“牛是啞巴兄弟,車是吃飯家伙!”。
他曾經因為下大雨去救陷入耕田的牛,差點被牛一腳踩斷腿,現在走路腿還有些跛。
“海娃子,你介又四去哪啊?”順跛子坐前牛車前邊駕車邊回過頭來跟許林海說話。
今天去鎮上的人不多,加上許林海也才四五個人,大家都望向他。
“長順叔,我去縣城我大姑家……”兔子和野雞都用尼龍袋裝好了,許林海把袋子放在自己腳下,沖順跛子說道。
“哦哦,你大姑嫁得好啊……”
“我們隊里除了許長江他屋里妹子嫁得好,現在在供銷社當售貨員外,就屬許紅秀嫁得最好了。”有個許林海不認識的婆婆搭上了順跛子的話。
“聽說許紅秀嫁的人還是紡織廠的呢,人家現在都進紡織廠當工人了,是吧,小伙子。”另一個四十來歲的女人,許林海有點印象,好像是另一個生產隊的,但他也叫不上名。
許林海笑著點點頭,然后把頭望向前方,不想參與她們的話題。
幾人說了會后,話題便轉到了別的上面。
牛車比拖拉機要慢很多,差不多四十來分鐘才到鎮上。
許林海跳下車,拿上尼龍袋,再去趕班車。
這會鎮上只有一次班車開往縣城,一天就跑一趟,票源緊張,特別到節假日的時候,買張班車票還得憑關系,普通人為順利乘車,甚至得向駕駛員賄賂農副產品。
總之,不管開什么車的駕駛員都是稀缺技術工種,享有極高社會特權。
民間流傳的“四個輪子地上飛,家里東西成了堆”可不是說說而已。
許林海到的還算及時,正好還有一個座位,買完票他拿上東西側著身子走到了靠后的最后一個空著的座位,把尼龍袋塞到了座位下。
這會車廂過道上還沒人,等到發車的時候,過道上那得是人擠人。
許林海已經坐過幾次班車了,他早就注意到了,人擠人除了不舒服外,還有一種情況,那就是車上會出現好幾波小偷。
每次等到下車的時候,總有人會慌慌張張地摸索全身,哭訴自己的錢不見了。
所以,許林海身上除了放點小錢外,他把整錢錢跟著工具箱一起收到了面板里,這樣,哪怕再擠也不怕把這好不容易賺來的錢讓人給偷走了。
在車上等了個把小時,終于在人擠人擠滿了過道后,車子晃晃悠悠的啟動了。
路不好走,司機一腳油門一腳剎車的,很快車上便有不少人開始暈車,沒多久車上的氣味就難聞了起來。
許林海只得把車窗全部打開,臉迎著風才稍微舒服點。
到了縣城,他又是直奔師傅家。
兔子是新鮮的,擠了半天的車,必須得盡快送過去,他也就沒管是不是過去會正好趕上他們午飯了。
沈老正好下班回來吃飯,接過許林海給的野兔和野雞,看了眼還是挺高興的。
“看樣子,政審沒問題了?”看著許林海這模樣,沈老問道。
許林海連忙從兜里把政審單給到沈老:“都簽字蓋章了,沒問題了。”
沈老打開看了下,滿意的點點頭:“行,那吃了飯你就去縣醫院體檢,當天就有結果,明天一早就過來交給我,沒問題的話,后天就可以跟著一起進入培訓班了。”
“好咧,謝謝您……”許林海是真的很開心。
“好了,別給老子丟臉啊,好好干,你得知道,要是別人想進這個班,至少得提前兩個月報名……”沈老沒跟他說的是,他過后可是跟楊興邦打了包票的。
許林海立刻立了軍令狀,一定做這次培訓班里的最好的!
吃過飯后,許林海便帶著體檢申請表直接去往縣醫院。
因為蓋有農機站的章,體檢進行也很順利,在醫院下班前,他便拿到了結果,自然毫無疑問的各項結果都顯示正常。
巧的是,晚上回到大姑家的時候,他又趕上了晚飯。
自己這口福也是沒誰了,不過,不像后世一樣可以先打個電話報個餐,哪怕他趕上了,飯還是不夠,大姑偷偷讓許玲瓏去食堂打了一份米飯回來,要不然全家都得省一口出來。
當得知都沒問題后,大姑才算真的放下心來。
“小海,你來試試這件衣服……”吃過飯后,大姑從房間拿出一件上衣來:“你明天不是要去學習了,這是我用上次買的布給你做的,看看喜不喜歡……”
許林海雙手接過,立馬把新衣服換上了:“大姑,很合身,顏色樣式我都喜歡,謝謝您……”
他是真心感謝大姑的,以后萬一自己發財了,大姑這一家人的恩情他一定不能忘,他在心里默默發誓。
許紅秀拉著他看來看去,也滿意的點頭:“我就說這個顏色你穿著應該好看的……”
“二哥,這是大姑幫我做的……”許玲瓏把自己的新上衣也拿了出來,開心地說。
過后,許玲瓏小聲地跟許林海說,大姑也給她做了兩件貼身穿的衣,她以后可以抬頭挺胸的走路了。
確實,第二天她去上學的時候,許林海見她背挺直了。
順路把許玲瓏送到學校后,許林海便直接去農機站,他第一時間就把體檢表交給了沈老,下午沈老就帶來了好消息。
他讓許林海回去準備一下,第二天帶上隨身物品直接去培訓部報名,往后兩個月都會在培訓部呆著,那邊會分配宿舍,但吃飯歸自己安排。
許林海應了,回去順便買了點用得上的東西,準備第二天一大早前往培訓部。
晚上許紅秀特意請了兩個小時假回來,炒了一盆梅干菜,拿出家里的咸魚做了一大份,讓許林海帶去培訓班。
“缺什么就回來拿,來的都是公社推薦的人,很多可能是走關系的,你不要跟人犯沖哈,千萬不能打架什么的知道嗎?這種機會不可能再有第二次了。”許紅秀是千叮嚀萬囑咐,比許母還操心。
她太知道自己這個侄子以前是什么性子了,而且在生產隊稱王稱霸慣了,她是一萬個不放心,生怕他會惹出事來。
“大姑,我知道了,您放心,我不會亂來的……”為了讓許紅秀放心,許林海十分虔誠。
“真好,小海你是真的懂事了。”許紅秀感到十分欣慰。
第二天許紅秀硬是要把許林海送過去,許林海拗不過她,只好同意了。
培訓班雖是農機站開辦的,但不由農機站前門進,需要繞到后門。
他們到的時候,已經零零散散來了十幾個人了,大家都把東西隨身帶著,站在操場等通知。
現在正是梅雨季,哪怕才九點來鐘,操場也已經像個巨大的蒸籠,農機站里特有的柴油味混合著鐵銹味加上濕熱氣合在一起,糊在人的皮膚上甩都甩不掉。
操場角落里幾臺沾滿黃泥的手扶拖拉機和一臺老“東方紅”停在油氈棚下,履帶縫里干結的泥塊和若隱若現的稻草,活像剛犁完水田的耕牛在喘著粗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