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南城有些悶熱的燥,天空透藍,陽光像融化的蜂蜜,黏稠地涂抹在明德高中的操場上,學校周圍的鐵柵欄上,薔薇花開的正好。
姜歲站在主席臺下的陰影里,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演講稿的折痕。她今天特意將頭發扎成乖巧的丸子頭,校服的白襯衫扣到最上面一顆,裙擺比校規要求的還長兩厘米。
“下面有請新生代表姜歲同學發言。”
臺下掌聲響起的瞬間,她唇角微微揚起,腳步輕盈地走向主席臺。
臺下黑壓壓的人群里,幾個男生正在跟周圍的人交頭接耳,膽子大的甚至冒著被教導主任發現的風險,偷偷掏出手機拍她。
姜歲有些煩躁,面上卻露出羞澀的表情,低頭時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陰影。
“尊敬的老師,親愛的同學們...“她的聲音清甜,像浸在了蜜糖里,演講稿里也滿是“砥礪前行““不負韶華“之類千篇一律的陳詞濫調。
而被譽為明德大魔頭的教導主任卻在臺下頻頻點頭,顯然是對這個中考全市第三名的乖學生滿意極了。
“……我的發言到此結束,謝謝大家。“姜歲鞠躬時,余光瞥見后排幾個女生翻了個白眼,她保持著微笑走下臺,退回陰影處。
開學典禮剛宣布解散,姜歲就閃進廁所隔間,立刻摸出手機給林小滿發消息:【西門墻根集合,老規矩】。
林小滿是她好閨蜜,兩人從小學就認識,因為她話癆八卦的屬性,又擅長偽造假條,兩人可謂是一見如故。
姜歲摘下裝乖學生的透明耳釘,換上那枚從不離身的土星耳釘,這個耳釘是媽媽柳望舒留下的,她從媽媽去世那年就一直帶著,就好像媽媽從未離開。
“姜歲同學?你在里面嗎?”隔間外突然傳來女聲,“主任找你去辦公室。”
她動作一頓,馬上用一副虛弱的聲音說:“不好意思同學,我身體有些不舒服,你幫我跟主任說一聲,我一會去醫務室。“門口的女生聽到也沒起疑,點頭說好。
五分鐘后,姜歲蹲在學校西圍墻邊的一顆香樟樹下。她開學報道的時候就提前在學校探查了一圈,只有這里的墻磚缺了一角。姜歲暗想,以后這就是她的專屬通道了。(小小人叉腰狂笑)
“開學第一天就逃課。”
突兀的男聲從背后響起時,姜歲正在尋找周圍可以墊腳爬上去的東西。
她嚇一激靈,猛地回頭,看見一個高挑的男生站在樹影里氣質出挑,同款白色校服襯衫的領口扣到最上面那一顆,袖口露出半截清瘦的手腕。五官俊美,眉骨硬朗。
陽光透過枝葉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暈,深邃的眼睛仿若幽潭,讓人深陷其中。
可姜歲現在沒空欣賞,她只看見那個男生手臂上別著紅色執勤牌,上面寫著“學生會“。
“臨時檢查。“男生晃了晃手里的紀律本,聲音不像想象中嚴厲,反倒有種溫潤如玉的感覺“姓名班級?“
姜歲瞇起眼睛,開學前她早就把學校紀律檢查制度在論壇上摸索得一清二楚,今天應該是學生會會長檢查紀律,而會長是個戴眼鏡的胖子,眼前這人怎么看也跟胖子不沾邊吧。難道會長減肥成功了??不能吧,再說面前這個男生也沒戴眼鏡啊。
“學長,你不是學生會的吧。“姜歲決定詐一下他,萬一是哪個男生搞什么惡作劇呢。
她突然湊近,兩人幾乎貼在一起,對方身上淡淡的木質香鉆進鼻尖,姜歲覺得這個味道有點像檀香木,有點好聞。
心里這么想面上卻絲毫不顯,她可憐巴巴地抬頭,“我低血糖犯了,想去買巧克力。”說出口的聲音軟得能滴出水來,睫毛撲閃得像受驚的蝴蝶。
男生輕笑了一下,不為所動地翻開本子:“今天學生會檢查的同學請假了,主任讓我代班。”
他寫字時袖口上移,露出手腕內側一顆小痣。“不說我也認識,我沒記錯的話,是高一(3)班的姜歲同學對吧,逃課扣5分。”
聽見他準確叫出了自己名字,還要扣分,姜歲裝不下去了,臉上的可憐表情瞬間收起,她氣急敗壞地小聲罵道,“真是個老古板。”
溫懷瑾看著眼前女生的變臉大戲,和她氣急敗壞的罵聲,有些新奇,這還是他第一次看見有人能變臉這么快,他忍不住輕笑出聲。
姜歲可管不上這些,她轉頭看向墻角的一盆草,高度正合適,當下決定直接踩著這個跑路,希望這個盆栽能結實一點吧。
她輕巧地踩上墻邊的陶土盆栽,黑色樂福鞋碾過含羞草柔嫩的葉片。像只敏捷的貓,借著盆栽的支撐力一躍而起,雙手已經夠到了墻頭的邊緣。
溫懷瑾看著眼前的少女,吃驚地挑眉,陽光從香樟樹葉的縫隙漏下來,在少女身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她翻身上墻時掀起一片裙角,露出冷白色的皮膚,還有大腿上若隱若現的黑色紋身貼,是朵將謝未謝的玫瑰。
他最先注意到的是她的耳朵,左耳上掛著的土星耳釘,因為是滿鉆,在陽光下熠熠閃爍,右耳的卻不見蹤影。幾縷沒扎好的黑發黏在沁著汗的頸側,像毛筆在宣紙上洇開的墨痕。
就在她翻身上墻時,盆栽突然發出不堪重負的“咔啦“聲,陶盆突然碎裂。
姜歲回頭瞥了一眼,看見泥土飛濺到男生純白色的運動鞋上,而被自己踩塌的含羞草可憐巴巴地歪在碎裂的陶土里,幾片敏感的葉子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蜷縮起來。
“含羞草變異實驗,培育周期四個月。“男生彎腰查看地上的植物,聲音依舊不急不緩,像冷冽的清泉,“破壞實驗器材,追加扣10分。”
姜歲不合時宜地想,這聲音唱情歌肯定好聽…墻外突然傳來林小滿刻意壓低的口哨聲,打斷了她的思緒,是約定好的安全信號。
姜歲來不及多想,看著樹下的男生只能先說,“不好意思了同學,今天實在是有事,你的盆栽,我會賠給你的。”她雙臂用力一撐,整個人就輕盈地翻下墻頭。
微風吹亂了她的劉海,幾縷黑發拂過涂著唇膏的嘴角。就在她跳下外墻的瞬間,余光瞥見樹影里站著的男生,挑眉看著她,嘴角噙著笑,琥珀色的眼睛里甚至帶著幾分若有所思。
墻內,溫懷瑾楞楞地看著眼前的少女翻下墻頭,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緒,他覺得是羨慕。羨慕她的肆意張揚,隨心所欲。
他彎腰收拾起角落的陶盆碎片,腦中全是少女肆意張揚的身影,和狡黠的笑容。
他想起之前看的《新參者》,東野圭吾說,人總是會被擁有與自己不同特質的人所吸引。溫懷瑾想自己大抵也是這樣的。
很小時候他就被禮儀老師教導要溫和謙遜,要如何吃飯如何待人才算合禮數,他的生活軌跡甚至是人生都是被父親規劃好的。
思緒被眼前閃閃發光的東西打斷,他上前撿起,竟是那枚眼熟的耳釘。腳邊,被踩扁的含羞草正在緩慢地舒展葉片。
溫懷瑾撿起旁邊一片掉落的含羞草放進他的筆記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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