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重的、混雜的氣味像一記悶棍砸在趙崢和老黑的臉上——劣質(zhì)香料徒勞遮掩的腐食、金屬銹蝕的腥氣，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與化學(xué)品刺鼻的混合體。

閘門內(nèi)，是另一個世界。

光線驟然變得詭異而破碎。

支撐這個龐大地下世界的，不再僅僅是銹跡斑斑的巨管，而是被粗暴焊接堆疊的廢棄飛船殘骸、坍塌的摩天樓預(yù)制板、扭曲變形的公共交通懸浮車廂。

無數(shù)骯臟狹窄的巷道如同迷宮中的血管，在骨架的陰影里蜿蜒深入，不見盡頭。

頭頂，破損的霓虹燈管、胡亂涂鴉的熒光標(biāo)記、私拉亂接的能量管線交織成一片閃爍不定的“病態(tài)天幕”，將下方蠕動的人潮投射出扭曲怪誕的影子。

各種語言的叫賣、咒罵、下流調(diào)笑和意義不明的電子雜音，混雜成一片令人煩躁的背景噪音。

老黑那張布滿傷疤的臉在閃爍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冷硬，他僅剩的獨眼銳利地掃視著混亂的入口。

“等我一下，”他聲音低沉地對趙崢說，隨即高大的身影便沒入了旁邊一條被巨大廢棄引擎殼半掩著的、更昏暗的小巷——鐵鼠巷，一個魚龍混雜，專門販賣信息和“臨時服務(wù)”的地方。

趙崢沉默地靠在冰冷的金屬閘門旁，像一塊融入陰影的礁石，面無表情地承受著周圍投射來的、或貪婪或警惕的目光。

空氣里劣質(zhì)興奮劑和汗液的酸腐氣味讓他微微蹙眉。

沒過多久，老黑回來了，身后跟著一個瘦小的男人。

這人穿著不合身的、沾滿油污的合成纖維外套，臉上帶著一種長期營養(yǎng)不良的菜色，一雙眼睛滴溜溜亂轉(zhuǎn)，透著市儈的精明和掩飾不住的緊張。他的門牙缺了一顆，說話有點漏風(fēng)。

“這是豁牙，”老黑言簡意賅，指了指瘦小男人，“他對這片熟。”

豁牙搓著手，臉上堆起討好的笑容，目光在趙崢冷峻的臉上和老黑那身壓迫感十足的肌肉上快速掃過：“兩…兩位爺，要去哪兒？不是我吹，這黑市犄角旮旯，沒我豁牙不知道的！保證又快又穩(wěn)當(dāng)！”他刻意壓低了聲音，顯得鬼鬼祟祟。

“帶路，找‘包打聽’。”老黑的聲音毫無波瀾。

“得嘞！這邊請！這邊請！”豁牙立刻點頭哈腰，小步快跑地在前面引路，眼神卻像受驚的老鼠，警惕地掃視著四周，“兩位爺小心腳下，這地方亂得很！外面買不到的‘好藥’、‘好貨’，這里明碼標(biāo)價，童叟無欺！要人命？嘿，只要信用點到位，有的是亡命徒排隊！還有那些……”

他朝巷道深處一些掛著曖昧發(fā)光招牌、門口站著眼神空洞的義體改造人的門洞努努嘴，“……‘診所’，嘖嘖，連腦子都能給你換個新的！”

正說著，旁邊一個堆滿生銹零件的攤位上，一個穿著油膩皮圍裙、臉上嵌著廉價紅外義眼的干瘦男人猛地探出身來，手里攥著一把幽藍閃爍的不規(guī)則晶體：“兄弟！新到的‘極樂星塵’！純度頂格！來點？包你爽到魂飛天外！”

貪婪的目光在趙崢和老黑身上逡巡。

趙崢置若罔聞，腳步?jīng)]有絲毫停頓。

豁牙則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fù)]手驅(qū)趕：“滾開！沒長眼的東西！別耽誤爺?shù)恼拢　?

又走了一段，一個全身覆蓋廉價發(fā)光紋路的暴露女子扭著腰肢貼上來，電子合成的媚笑帶著電流雜音：“大哥~找點樂子？姐姐這里新到了幾個‘水靈貨’，保證原裝……”

老黑布滿傷疤的臉微微一側(cè)，那只冰冷的獨眼如同探照燈般掃過去。

接觸到那毫無感情、仿佛在看一件死物的眼神，女人的電子媚笑戛然而止，程序化的笑容僵在臉上，下意識地后退一步，讓開了道路。

豁牙偷偷瞥了一眼老黑，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腳步更快了。

七拐八繞，豁牙在一扇極其不起眼、嵌在巨大飛船引擎殘骸側(cè)面的鐵皮門前停下。

門板斑駁，沒有任何招牌，只有一塊被油煙熏得發(fā)黑的合金板，上面用尖銳物歪歪扭扭刻了個“？”。

豁牙深吸一口氣，帶著點緊張，有節(jié)奏地在門上敲擊：三長兩短。

吱呀——

鐵皮門向內(nèi)拉開一條縫，一股混合著劣質(zhì)煙草、機油和干燥藥草的刺鼻氣味涌出。

門后陰影里，站著一個身影。身材纖細(xì)，穿著一身洗得發(fā)白、毫無標(biāo)識的灰色工裝。臉上，覆蓋著一張毫無表情、邊緣銹蝕的鐵皮面具，只露出陰影中幽深如潭的雙眼。

豁牙咽了口唾沫，低聲道：“包打聽？”

鐵皮面具微微一點，側(cè)身讓開。

趙崢和老黑魚貫而入，豁牙猶豫了一下，也跟了進去。

里面空間局促，像個雜亂的修理鋪。

墻上釘滿電子屏幕殘骸、線路板和不知名的金屬零件。一張油膩的合金長桌占據(jù)大部分空間，散落著工具、零件和幾塊微光閃爍的個人終端。

包打聽走到桌后坐下，鐵皮面具轉(zhuǎn)向三人，變聲器處理過的、毫無起伏的電子音響起：“問。”

“找一個老頭，修義體的。叫老焊頭，或者趙有福。剛被凈街鐵頭的人送進來。”

趙崢直接開口，聲音低沉。

包打聽幽深的目光掃過趙崢，又在老黑身上停留了一瞬。

他伸出戴著同款鐵皮手套的手，在油膩的舊鍵盤上飛快敲擊。

旁邊一塊屏幕亮起，數(shù)據(jù)流瀑布般滾過。

幾秒后，停止。

他伸出手，比了個數(shù)字：“五十點。”

老黑沒廢話，掏出個人終端對著桌角感應(yīng)區(qū)一碰。

“叮。”交易完成。

“菜市口，西區(qū)，‘爛腸子’肉鋪后巷，第三個垃圾壓縮機后面。人在，沒跑。”

包打聽的聲音平淡無波。

菜市口？

黑市里血腥的代名詞。

趙崢眼神微凝。

趙崢緊接著追問：“再問一個，‘鬼手’。他在哪？”

包打聽敲擊鍵盤的動作驟然停頓。

幽深的目光透過鐵皮面具，緩緩抬起，這次牢牢鎖定在趙崢身上，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足足停留了兩秒。

然后，他再次伸出手，比劃了一個新的數(shù)字。

“五，五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