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像是剛剛經歷一場宿醉，頭疼得快要裂開。

灼熱刺眼的陽光照在臉上。

映入眼簾的畫面，是不算寬敞的小房間，白墻上甚至留著幼兒園時候用指甲亂劃出的痕跡。

床頭柜上放著一個大紅色的老式鬧鐘，是在他高二那年就徹底報廢的老東西。

床前，只存在在記憶里的母親……不對，是比記憶里還要更加年輕的母親李秀娟，正在搗鼓著把書包里的東西一股腦倒出來，放在一旁的書桌上。

“瞧你這書包，都臟成什么樣了。我先拿過去洗了啊！”

目光呆滯地看著老媽自說自話拎著書包出門，顧知明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臂。

痛的。

不是做夢。

所以，這是重生？

顧知明本以為自己會激動，會狂喜，但心底意外的很平靜。

因為他有太多事情沒有想通。

關于黎月泠的身份，那個日記的內容。

他一邊快速地穿衣洗漱，一邊在腦海里飛快思考著重生前獲得的信息。

他認識的人里，其實有兩個黎月泠。

這點應該不會有錯。

從幼兒園到初中的那個青梅竹馬，以及大學重逢之后，真正與他相戀的那個“妹妹”。

“雙胞胎嗎？”

最簡單又合理的推測。兩人的長相幾乎從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而且日記中提到，生日也在同一天。

“那第一篇日記里，提到姐姐的遺愿……”

顧知明心頭一沉，緩緩吐出一口氣。

也就是說，兩人中的姐姐，在他沒見到的這高中三年里，去世了。

什么原因會讓一個正值花季的少女離世？

不可能是車禍一類的意外。

因為這種情況下，絕對來不及交代那么詳細的“遺愿”。

病逝？

顧知明不由想到了“妹妹”的死。

走遍全國，看了數不清的專家，也查不出原因的怪病。

他只能看著對方在自己眼前一點點虛弱下來，卻什么都做不了。

“姐姐”莫非是一樣的情況？

這也能解釋為何一貫以來都積極樂觀的妹妹，似乎在治病這件事上表現得非常消極，并不抱多少期望一樣。

不對，也不對。

如果就在嘉州有和她類似的病例，以當初他搜羅的力度，不可能沒有注意到。

越想越亂。

顧知明看了一眼客廳墻上的掛歷。

2010年，6月15日。

他中考結束的第二天。

也是和黎月泠失去聯系的第一天。

當時的他并沒有意識到對方不回自己QQ消息代表了什么，只當是假期需要休息，或者手機被家里人管控了。

直到成績出來之后，問她考試結果依舊沒有回復，這才意識到不對。

哪怕在幾天后鼓著勇氣去敲開了黎月泠家的大門，也已經為時太晚。

她一家早已經搬走，沒有留下任何可供他追溯的線索。

但今天，應該還來得及。

先找到黎月泠，找到她妹妹。

現在還早。

所有的謎團，所有的悲劇，都還來得及去破解，去挽回！

顧知明風風火火就要出門。

陽臺上正在拿刷子搓洗書包的李秀娟一見，當即瞪著眼睛一吼：“剛考完試就要出去野！你也不學學人家小陳，都已經開始預習高中的內容了！”

顧知明人已經沖出門外，聽到這話，突然探了個腦袋回來。

“愛你！老媽。”

李秀娟愣了。

還沒緩過神來，門口人影早已消失不見，只能笑罵一句：“這小子……”

不過從她嘴角的笑容來看，心里大概還是高興的。

……

騎著單車穿過烈烈暑氣。

重新回到十四年前的家鄉小城，顧知明只感覺陌生又熟悉。

不到二十分鐘，他就來到了黎月泠住的小區外。

站在樓道口，顧知明深呼吸了兩口。

這應該是他第一次見黎月泠的家人。

怎么樣才能讓自己顯得沒有那么像準備拐走人家女兒的黃毛？

以及，怎么面對在這個時間點完全不認識他的“妹妹”和在他看來，還完全是小孩子的“姐姐”，同樣是個問題。

說實話，他沒有想好。

可總要去做點什么。

手指抬起，放在門鈴上的瞬間，他聽到門內傳來了動靜。

是一個低沉嘶啞的中年男人的嗓音。

“廢物！讓你和你媽要點錢都要不到，我養你有什么用啊！”

隨后，是一個有點稚嫩，又相當熟悉的女聲。

“爸爸。媽媽說需要什么東西，她可以給我買，但絕對不會給我一分錢。”

砰！有什么東西被重重摔在了地板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那個賤人！”男人的聲音越發怨毒，幾乎可以想象出他臉上陰騖的表情。

沉默了一瞬，他獰笑起來：

“你不會以為她很愛你吧？真要愛你，她怎么可能不要撫養權？”

“不就是擔心她外面養的那個狗男人，不喜歡你，到時候連她也不要了！”

“你就是個累贅！一個拖累！你媽根本不想見到你！”

“也就是你老子我，心善，給你地方住，給了你一口飯吃。”

“現在你個沒良心的廢物，還覺得她比老子好了？”

“信不信我……”

叮咚！

門鈴聲打斷了男人的怒吼。

“誰啊！他媽沒看到老子正在忙嗎？”

大門被暴躁地打開，出現在顧知明眼前的，是個胡子拉碴，面相瘦削，眼窩深陷的男人，帶著濃重的戾氣。

顧知明沒有理他，朝屋內看了一眼，目光與那個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少女對上時，能明顯看出她眼中的驚喜雀躍。

男人轉過頭瞥了黎月泠一眼，笑聲滿是嘲弄。

“找你的？”

“嘖，真是和你媽一樣，天生的掃貨！這才幾歲，就忍不住勾搭男人了！！”

顧知明怒火騰起，但又逼著自己忍住就在嘴邊的還擊。

雖然無論從任何角度來看，這個男人，黎月泠的父親都是個徹頭徹尾的人渣，但在這個時候，和他爭這些嘴上的便宜，沒有任何意義。

只有愣頭青才會靠著一腔意氣做事。

成年人需要思考的是解決問題，而不是發泄情緒。

他向前走了兩步，拉住黎月泠纖細冰涼的手腕。

“先跟我走。”

女孩沒有反抗，只是用害怕的眼神偷偷看著那個滿口污言穢語的父親。

出乎意料的是，那個男人沒有阻止他帶走黎月泠。

而僅僅是站在門口，看著他們走出了房門，才冷笑著開口：

“你今天跟他走了，就不用回來了。”

黎月泠的身子猛地一顫，腳也像扎根了一樣，再也挪不動了。

“爸爸……我們不是……”

“別和我講這些廢話，我不在乎！”

男人帶著那種張揚的不可一世的得意，像是個高高在上的皇帝一樣。

“有本事你就走！以后，讓你旁邊那個小屁孩來養你！你看他敢答應嗎？你在哪里都是累贅！都是垃圾！只有我……”

“夠了！”

男人愣了愣。

“我說夠了！”顧知明抬頭盯著他，語氣平靜中帶著力量。

男人似乎因為自己被一個小孩嚇到而感到丟臉，只好用憤怒來強撐面子。

他眼睛瞪大到一個極為嚇人的模樣，血絲如蛛網蔓延，怒吼的聲音傳遍樓道。

“你是個什么東西？”

顧知明拉住女孩白嫩纖細的手，她還在顫抖。

“我不算什么。但你，就不是個東西。”

“都已經無能了一輩子，卻偏偏把這輩子最大的能耐都留在靠父親的身份來耀武揚威，把那些微不足道的付出自夸成不得了的大事。”

“我要是你，早就找個垃圾焚燒廠的焚化爐跳進去得了。尸體發的那點電，估摸著比你這輩子所做的貢獻加在一起還要大。”

黎月泠直勾勾望著顧知明，小手忍不住用力攥緊。

而她的父親，早已經面紅耳赤，活像只被激怒的野猴。

“你你你……你個小屁孩，你懂什么？”

“我來養她。”

顧知明平靜又堅定地重復了一遍。

“黎月泠，我會養她。不需要你操心。”